建康城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混合气味。皇宫偏殿内,气氛却比战场更显凝滞。刘裕踞坐主位,甲胄未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缴获的桓玄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案上,摊开着一份血迹斑斑的名单——那是昨夜试图趁乱献城、接应桓玄西逃的建康门阀暗桩名录。何无忌、刘毅等核心将领分列左右,脸色铁青,眼中怒火与杀意交织。
陈衍站在下首,一身被烟熏火燎得看不出原色的皮甲,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冷静。他手中没有刀剑,只捏着一卷薄薄的、墨迹犹新的帛书。
“查!给老子查个底掉!”刘毅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这些蛀虫,国难当头不思报效,竟敢私通逆贼!当诛九族!”
“诛九族?”何无忌冷笑,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名单上牵扯的何止一家两家?王、谢、庾、郗……半个建康的朱门都在上面!若真按军法,建康城怕是要血流漂杵!我军刚入主,根基未稳,江南动荡,此时大开杀戒……”他话未说完,但其中的顾虑众人皆明。大清洗固然痛快,却可能瞬间将刚刚夺回的建康乃至整个三吴推入更大的混乱与对立之中,给桓玄残部甚至北方胡虏可乘之机。
殿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门阀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武力镇压固然能一时震慑,却难以根除其暗流涌动的力量,更会埋下深仇大恨的种子。
刘裕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衍身上:“阿衍,你手中何物?”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陈衍上前一步,将帛书双手呈上:“禀将军,此乃破敌之策,亦是‘止杀’之方。”他顿了顿,迎着刘裕审视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此乃‘七方赝玺图谱’及‘辨伪七诀’。”
“赝玺图谱?”殿中诸将皆是一愣。
“正是。”陈衍展开帛书一角,露出上面精细描绘的七方玉玺图样,以及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的辨伪要点:“桓玄仓皇西窜,仓促间岂能携走所有传国重器?建康城内,必有人私藏真玺,或欲待价而沽,或图东山再起。更甚者,昨夜之事,未必没有门阀欲献玺于桓玄,以作投名之状!”
他目光扫过那份染血的名单:“名单在此,人心惶惶。门阀之间,猜忌更甚于对我军的恐惧。他们怕我们清算,更怕被‘自己人’出卖!此时,若让这‘传国玉玺’变成烫手山芋,变成互相猜忌、攻讦的利刃呢?”
陈衍的手指划过图谱上的细节:“此七方赝玺,形制、材质、印文皆以宫中秘档及流落匠作的老匠回忆为基,几可乱真。但每一方,我都刻意留下了细微破绽——或印钮兽形爪趾微差,或螭龙睛中少一星云母,或边角冰裂纹走势不合古制……此‘辨伪七诀’便是针对这些破绽。真伪之辨,存乎一心,更在乎‘谁’说它是真,是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图谱与辨伪诀,今日便会如风一般,散入建康各门阀府邸。很快,城中便会流言四起:某家藏有真玺!某家献玺于桓玄!某家欲献玺于将军以求免罪!更妙的是,每个家族都可能收到一方‘货真价实’的赝品,或者‘证据确凿’的指控他人持有赝品的‘辨伪铁证’。”
刘裕眼中精光爆射,瞬间明白了陈衍的毒计!这并非简单的离间,而是将“玉玺”这个象征最高权力的符号,化作最致命的毒药,投入本就心怀鬼胎、互相提防的门阀群体之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猜忌链一旦形成,门阀为自保,为攻讦对手,必将陷入疯狂的内耗与互咬。他们再难同仇敌忾对抗北府军,只会忙着互相揭发、撇清、甚至构陷!北府军只需作壁上观,必要时以“仲裁者”身份介入,便能以最小的代价,瓦解门阀的联合抵抗意志,并从中甄别真正的死硬分子。
“好!好一个‘碎玉计’!”刘裕猛地一拍御案,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玉玺本为镇国神器,今日却要成其催命符!阿衍,此事由你全权操办,务必让这‘七方赝玺’,搅得建康天翻地覆!”
“诺!”陈衍领命,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深知此计之阴狠,如同将淬毒的匕首递给一群困兽,让他们自相残杀。但乱世之中,妇人之仁只会带来更多的死亡。这冰冷的算计,是为了少流无辜之血,是为了更快地终结这无休止的倾轧。
夜色渐沉,一封无署名的密函被箭矢射入高墙。谢府管事颤抖着拾起,呈给家主。展开帛书,赫然是那七方玉玺图谱与辨伪诀!几乎同时,后院传来仆役惊呼,在假山洞中发现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打开一看,一方螭钮玉玺在烛光下温润生辉,印文赫然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谢家主脸色剧变,急忙对照图谱,目光死死盯在螭龙睛中那缺失的一星云母上,冷汗涔涔而下。是谁?谁将此物放入府中?是栽赃?是警告?还是……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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