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浊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安禄山的貂皮靴。他扶着船舷剧烈喘息,胸口的痈疽在颠簸中阵阵作痛,冷汗顺着褶皱的脸颊滑落,在满是污垢的下巴上凝成水珠。身后十里外,唐军骑兵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平原,每一声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陛下!快撤到船舱里去!”侍卫长崔万春单膝跪地,空荡荡的左袖管随风摆动。昨夜在洛阳城外的突围中,他的手臂被玄甲士的长刀齐肩斩断,此刻仅靠烈酒麻痹神经才没昏死过去。
安禄山猛地推开他,浑浊的眼珠里布满血丝:“撤?往哪撤!安庆绪那畜生带着曳落河跑了,范阳的老巢怕是早被他占了!”他抓起船板上的青铜酒壶,狠狠砸在崔万春脚边,酒液混着血污溅了对方满脸,“你们这群废物!连条船都撑不稳,留着何用!”
崔万春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他跟着安禄山从营州起兵,大小战役经历了上百场,断了条胳膊也没哼过一声,此刻却被骂得狗血淋头。周围的残兵们低着头,没人敢出声——自从潼关战败后,这位“大燕皇帝”的脾气就变得愈发暴戾,昨日只因一个亲兵递水慢了,便被他亲手用狼牙棒砸碎了脑袋。
渡船在湍急的河水中摇摇晃晃,撑船的船夫是被强征来的洛阳百姓,双手抖得像筛糠。安禄山瞥见他腰间的短刀,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怎么?想杀朕?来啊!像安庆绪那逆子一样,给朕来个痛快!”
船夫吓得“扑通”跪倒,连喊饶命。崔万春急忙喝止:“陛下息怒!过了黄河就是陈留地界,那里还有张通儒的两万兵马,只要与他汇合……”
“汇合?”安禄山冷笑一声,指节捏得发白,“张通儒早就跟安庆绪暗通款曲,你当朕不知道?去年他私自克扣粮草,就是为了给那逆子铺路!”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痰中带着暗红的血丝,“朕戎马一生,竟养出一群白眼狼!”
说话间,北岸突然传来一阵箭雨破空声。数十支唐军的破甲箭穿透晨雾,精准地射穿了渡船的帆布。船夫惨叫着中箭落水,渡船顿时失去控制,在河心打起转来。安禄山扒着船舷向北岸望去,只见黑压压的玄甲骑兵已冲到岸边,为首那员将领银枪白马,正是让他魂飞魄散的李瑁。
“放火箭!烧了这破船!”安禄山嘶声下令,可身边的弓箭手早已吓破了胆,拉弓的手怎么也稳不住。一支唐军的弩箭呼啸而来,正中离他最近的弓箭手咽喉,那人嘴里涌出的血沫溅了他一脸。
“跳河!快跳河!”崔万春拖着安禄山往船尾挪,“下游三里有芦苇荡,钻进去或许能躲过追杀!”
安禄山被他拽得踉跄几步,痈疽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朕……朕不会水……”
“奴才背您!”崔万春蹲下身,用仅存的右臂死死扣住安禄山的双腿。残兵们纷纷跳水逃生,有人被湍急的河水卷走,有人刚游出不远就被岸上的弩箭射中,河面很快浮起一片浮尸。
就在崔万春要背起安禄山时,李瑁的声音突然从北岸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安禄山!你若束手就擒,朕保你妻儿性命!”
安禄山浑身一震。他想起留在洛阳的小妾段氏和幼子安庆恩,那是他晚年最疼爱的两个人。安庆绪谋反时,段氏抱着孩子藏在枯井里才逃过一劫,此刻怕是已落入唐军手中。
“李瑁……你敢骗朕?”他嘶哑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王军中从无戏言!”李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若顽抗,不仅你性命难保,段氏母子也难逃一死!若你归降,可在长安狱中安度余生,你的家人也能保全!”
崔万春急得额头冒汗:“陛下别信他!唐军最会用奸计!我们冲出去还有活路……”
“活路?”安禄山惨笑一声,推开崔万春,“从范阳起兵那天起,朕就没给自个儿留过活路。”他望着北岸李瑁挺拔的身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长安,那时他还是个跳胡旋舞的边将,玄宗坐在龙椅上大笑,杨贵妃递给他一杯西域葡萄酒,而李瑁就站在殿下,眼神清澈得像玉泉池的水。
“罢了……”安禄山解开腰间的玉带,那是用和田暖玉雕琢而成,曾是玄宗所赐,“告诉李瑁,朕降了。但他要立誓,绝不能伤害段氏和安庆恩。”
崔万春目眦欲裂:“陛下!您是大燕皇帝啊!怎能向唐狗低头!”
安禄山没有理他,只是将玉带扔向岸边。玉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落在李瑁马前。玄甲骑兵们瞬间安静下来,连黄河的涛声都仿佛低了几分。
李瑁翻身下马,捡起玉带。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的龙凤呈祥图案已被摩挲得光滑。他抬头望向渡船,朗声道:“本王以荣王身份立誓,若安禄山归降,必保其家眷平安,绝无虚言!”
北岸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李瑁身上,玄甲反射的金光让他看起来宛如天神。安禄山眯起眼睛,突然对崔万春道:“你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活,别再沾这刀光剑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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