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97章 秦皇的“尚贤”：法家背后的墨影

“三天之后，我会……亲手，拧下你的头颅。然后……再让你那美丽的、充满了‘道法自然’的智慧的道家红颜知己，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用你的血，来祭奠我那座，即将君临天下的……新世界的！”

墨渊那冰冷而又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审判，在空旷而威严的“巨子殿”之内，久久回荡，每一个字，都化作最刺骨的寒风，钻入季风、素心、石头和阿蛮的骨髓深处。

当那扇由整块巨大青铜浇筑而成，重达万斤的殿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关闭，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隔绝之时，整个大殿，便彻底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般的黑暗之中。

“师兄……这……这可怎么办？”黑暗中，传来石头那充满了恐惧与……一丝绝望的颤抖声音，“这个家伙……他……他简直就是个疯子！比……比那个始皇帝还要疯！我们……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季风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身旁素心那只冰冷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强大和绝望的阴影，正笼罩着他们。

他知道，石头说的……没错。

眼前的这个，自称是师父孪生兄弟，自诩为墨家“天志派”当代巨子的墨渊，他……确实是一个疯子。一个……比始皇帝更加纯粹，也更加……危险的，理想主义的疯子。

始皇帝的疯狂，源于他对死亡的恐惧与对权力的贪婪，其根源，终究是“私”。而墨渊的疯狂，则源于……一种，早已深入骨髓，扭曲变形的，对墨家“兼爱”理念的，最极致的，也是……最可怕的追求。他以“公”为名，行“恶”之事，这……才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

……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季风他们，便被软禁在了这座……看似是世外桃源，实则……是人间牢笼的，机关之城内。

墨渊并没有将他们投入地牢，反而……给了他们极大的“自由”。他让滕翊，亲自陪同他们，在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自由地”行走和……“参观”。

季风知道，这并非仁慈，而是……一种更加残忍的，心理上的攻势。墨渊要让他……亲眼见证，他所构建的“新世界”，是何等的“完美”与“高效”，从而……从根本上，摧毁他那看似坚定的，属于“守缺派”的，可笑的信念。

他们看到了……那些被“解救”而来的六国遗民，是如何地，在这座城市里，“幸福”地生活着。

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大但却干净整洁的屋舍。他们每个人，都能从城市的“公仓”之中，领取到足以果腹的，经过精确计算的、营养均衡的食物。他们每个人，都被分配了明确的、最适合其体能与技能的工作——青壮年，要么进入那座巨大无比、日夜不休的地下兵工厂，打造着那些冰冷的“机关人偶”；要么，便加入“墨家新军”，接受最严酷的军事训练，准备去“解放”那些……依旧生活在“旧世界”水深火热之中的同胞。而妇孺老弱，则负责纺织、耕种、以及……为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提供后勤保障。

这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饥饿，也没有……罪恶。

但，这里……同样没有，欢笑，没有艺术，没有……个人的情感，更没有……丝毫的，自由。

所有的人，都如同一个巨大而精密的机关之上，一颗颗早已被设定好了程序的齿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过着……同样的生活。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平静。他们的眼神，空洞而……无神，如同……早已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这……便是巨子所说的‘尚贤’。”滕翊的声音，低沉而……不带丝毫感情，仿佛他自己，也早已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在这里，没有贵贱之分，没有血脉之别。唯一的评判标准，便是……能力，以及……对‘兼爱’理想的，绝对忠诚。”

他指着远处，一座巨大的、如同蜂巢般的建筑，缓缓说道：“那是‘育贤馆’。所有在这座城市出生的孩童，在三岁之后，便会……离开他们的父母，进入那里，接受最统一，也最……公平的教育。他们会学习读书识字，学习墨家经典，学习机关之术。他们会忘记自己的‘小家’，而将整个城市，将所有的同胞，都视为……自己唯一的‘大家’。”

“待他们成年之后，便会根据各自的能力与特长，被分配到最合适的岗位。其中……最优秀，也最……忠诚的人，便会脱颖而出，成为这座城市的管理者，成为……‘墨家新军’的将领，成为……巨子最信赖的臂膀。”

“这……便是真正的‘尚贤’！一个……彻底根除了因血缘、亲情而产生的私心与偏见的，绝对公平的，精英社会！”

季风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感到一阵阵的发冷。

他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墨家所主张的“尚贤”！墨家“尚贤”，其根本，在于……尊重每一个个体的价值与选择，在于……“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在于……建立一个，能让所有贤能之士，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共同为“利天下”而奋斗的，开放而包容的社会！

而墨渊的“尚-贤”，其本质……却是“尚同”的极端化！是……以“集体”的名义，彻底抹杀“个体”的存在！是……思想上的，绝对的……奴役！

“那……他们的父母呢？”素心看着那些在“育贤馆”外，眼神麻木地劳作着，却……从未回头看一眼自己亲生骨肉的男男女女，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滕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为了……‘兼爱’的最高理想，一些……不必要的，个人的‘小爱’，是……必须被舍弃的。”

……

随后，滕翊又带领他们，参观了那座……令季风感到无比震撼，也……无比恐惧的地下兵工厂。

在那里，季风亲眼看到了……墨家的技艺，是如何与秦国的“法”，进行了一场……最完美的，也是……最邪恶的联姻。

无数……结构精巧，杀伤力巨大的“机关人偶”，在一条条……由水力驱动的，巨大的流水线上，被高效地组装，生产。其生产的效率，其标准化和模块化的程度，都……远远超出了季风的想象！

他知道，这……便是法家“标准化”与墨家“机关术”相结合的，最恐怖的产物！

“巨子曾说，秦国……虽然残暴，但其……在制度上的某些创见，却……领先于六国数百年。”滕翊的声音，在嘈杂的兵工厂内，显得有些飘忽，“他……只是将秦国那套，用于管理‘人’的制度，用在了……管理‘物’之上罢了。”

“他认为，‘人’，是不可靠的。充满了各种……情感、**和……缺陷。而‘机关’，则是……绝对可靠的！它们……没有情感，没有恐惧，只知……绝对地，服从命令！”

“所以，”滕翊指着那些……刚刚走下流水线，眼眶之中便亮起了冰冷红光的“机关人偶”，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狂热，“巨子……要用这些，绝对忠诚，也绝对高效的‘铁人’，去……取代那些，愚昧、自私、而又不可靠的‘凡人’！去……建立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之军队！”

“然后……用这支军队，去……横扫天下！去……将所有，不愿服从‘尚同’大道的顽固分子，都……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最终……建立一个，只有‘贤者’与‘铁人’的，绝对理性的，永恒的……和平国度！”

季风看着滕翊眼中那丝狂热的光芒，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滕翊……这个曾经与他一同，在邯郸城头，为了守护那座城市而浴血奋战的楚国将门之后，他的灵魂……也早已，被墨渊那套疯狂而偏执的理论，所……侵蚀，所……同化了。

“滕大哥……”季风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你……真的认为，这样……是对的吗？”

滕翊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眼中那丝狂热的光芒，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痛苦与……挣扎。

他想起了自己的故国，想起了自己那惨死的父兄，想起了……自己曾经，也同样坚守过的，那些……关于“忠义”与“气节”的信念。

然而……

他又想起了，寿春城破之后，那数十万……被项燕将军的“愚忠”所连累，最终……惨死在秦军屠刀之下的楚国同胞。

他又想起了，自己……为了保全家族血脉，为了……给那数万投降的楚国兄弟，争得一线生机，而不得不……屈膝投降，背负万世骂名的，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与……不甘！

“对……与错？”他惨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一种看透了世事之后的虚无，“在这乱世之中，又……何来的对错？有的，只是……强与弱，生与死罢了。”

“季风兄弟，”他看着季风，眼中充满了真诚的，也……是最后的劝诫，“收起你那套……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你……救不了这个世界的。唯有……巨子，唯有……他所选择的这条，充满了铁与血的道路，才是……唯一的，能够……结束这场无尽轮回的，唯一的……希望！”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