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77章 海上漂流：归墟的启示（下）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石头有些六神无主地问道，他那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我们……要不要立刻赶回咸阳？去……去阻止那个老鬼的阴谋？可是……可是这里离咸阳，何止千里之遥，等我们赶到，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季风的心中，也同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他们必须立刻动身，不惜一切代价，返回咸阳！鬼谷子此人，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远非赵阴之流可比。他既然敢布下如此惊天大局，其所图谋的，必然……是那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最终的秘密！他们绝不能……让他得逞！

然而……

季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窗外，那片在夜色中依旧灯火通明，充满了无数劳工血汗与……孩童隐约哭泣的琅琊港。

那三千名……即将被当作“祭品”，送上那艘驶向未知死亡之旅的“方舟”的，无辜的童男童女，他们……又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为了一个虚假的谎言，为了一个更加庞大的阴谋，而白白牺牲吗？难道……就要为了那个遥远的、或许根本无法阻止的咸阳之危，而放弃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拯救三千无辜生命的责任吗？

这……与墨家“兼爱”的理念，与他内心深处那份对生命的敬畏与守护，是何等的……背道而驰！

“季公子……”素心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她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将自己那只微凉却又充满了力量的纤细柔荑，轻轻地覆盖在他那只因愤怒和纠结而紧握成拳的手上，柔声道，“道家有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天下大事，固然重要。但……眼前之苦，亦不可不救。”

她的声音，如同黑夜中的一缕清泉，轻柔而宁静，却又……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一切迷雾的，清澈的智慧。

“我们……或许无法立刻拯救整个天下。但至少……我们可以尝试着，去拯救眼前这些……即将被吞噬的，无辜的生命。咸阳的危局，固然迫在眉睫，但鬼谷子既然布下此局，必然不会在短时间内便轻易发动，他……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而徐巿出海，却是明日之事。孰轻孰重，孰缓孰急，其实……早已分明。”

“更何况，”素心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季风，仿佛能照亮他内心所有的阴霾，“季公子，你还记得在狼牙山，我们共同目睹的那场‘侠客的悲歌’吗？高远公子的选择，是他自己的‘道’，我们无权评判。但……那之后，你不是也曾反思，墨家的‘非攻’，并非消极的避让，而是……在认清现实之后，依旧选择挺身而出，去守护那份光明的，行动的勇气吗？”

季风的心，被素心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他看着素心那双在昏暗的油灯下，依旧清澈如水、充满了慈悲与智慧的眼眸，他那颗因巨大的阴谋和两难的抉择而变得有些混乱和烦躁的心，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是啊，他不能……再犯错了。

在狼牙山，他曾因为坚守“非攻”的教条，而眼睁睁地看着高远和他的义军，走向了毫无意义的毁灭。

在邯郸，他又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差点将自己和同伴，都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知道，真正的“兼爱”，并非是空洞的口号，也非僵硬的教条。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所有生命的尊重与……一种在认清了现实的残酷之后，依旧选择挺身而出，去守护那份光明的，行动的勇气！

“好！”季风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眼中，重新燃烧起不屈的火焰，“我们……就先去会一会这位，胆大包天的‘大方士’！我倒要看看，他这场……演给天下人看的‘大戏’，究竟……要如何收场！”

……

三日之后，琅琊港。

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号角声与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那支由数十艘巨型楼船所组成的，承载着始皇帝“长生”之梦与徐巿“建国”之野心的庞大舰队，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扬帆起航，缓缓地驶离了港口，向着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蔚蓝色的东方大海，进发。

始皇帝亲自率领着文武百官，立于琅琊山顶的“望海楼”之上，为这支即将为他带回“不死药”的船队，举行了最为隆重的祭天仪式。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与……一种孤注一掷的期盼。

而季风、素心、石头和阿蛮四人，则早已在“四海商会”的巧妙安排之下，以一个为船队提供药材和粮食的南方商队管事的身份，悄然登上了舰队之中，一艘……负责运载后勤补给的，中型商船。

他们的目的，并非是为了阻止这场……早已无法逆转的航行。而是为了……在航行途中，静待时机，找到那艘……关押着三千童男童女的“主船”，并……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那些无辜的孩子，救出来！

这，无疑是一个……比潜入稷下学宫“九星楼”还要更加艰难和……疯狂的计划！

船队出海之后，便一路向东，浩浩荡荡，旌旗蔽日，气势非凡。

季风他们所在的商船，被安排在舰队的后方。他们每日里除了假装清点货物，与船上的管事和水手们虚与委蛇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对这支庞大舰队的观察与……对未来行动的谋划之上。

季风凭借着自己对墨家机关术的精深理解，很快便……摸清了这支舰队的大致构成和……一些潜在的弱点。

他发现，这支舰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气势恢宏，无坚不摧，但其内部……却并非铁板一块。除了徐巿所在的、由最精锐的方士和亲卫所守护的旗舰“蓬莱号”之外，其余的船只，大多是由……来自不同地方的、临时征召而来的商船和战船所组成。他们之间，缺乏默契，也……各怀鬼胎。

而素心，则利用自己精湛的医术，以及……那份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很快便与船上那些因长期出海而备受疾病和思乡之苦的水手们，打成了一片。她从他们口中，不仅……打探到了那艘关押着三千童男童女的“童子船”的具体位置，更……得知了一个，令他们感到无比震惊的消息——

此次出海，除了徐巿和他手下的方士集团之外，竟然……还有一支，由“罗网”和“墨影卫”共同组成的，神秘的监察队伍，秘密地隐藏在舰队之中！他们的任务，便是……监视徐巿的一举一动，以防……生变！

“看来……始皇帝，也并非完全信任徐巿啊。”在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当素心将这个消息告诉季风之时，季风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冷笑。

他知道，这盘棋局，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复杂和有趣。

……

船队在海上航行了近一个月之后，终于……抵达了徐巿那张虚假海图之上所标注的，那片……被巨大的、终年不散的迷雾所笼罩的，神秘海域。

当船队缓缓驶入那片如同乳白色浓汤般的巨大迷雾之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与……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迷雾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所有的方向感，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船上那些由秦国最顶尖的工匠所制造的、用来指引方向的司南，也如同失灵了一般，开始疯狂地旋转，最终……指向了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

船队之中，开始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与恐慌。

然而，就在此时，位于舰队最前方的旗舰“蓬莱号”之上，突然……亮起了万丈五彩霞光！一阵阵……充满了神圣与庄严气息的仙乐，从霞光之中，悠悠传来！

只见大方士徐巿，身着一袭最为华丽的、绣着日月星辰和仙鹤祥云图案的祭祀法袍，手持着一柄由纯金打造的、镶嵌着巨大夜明珠的法杖，昂然立于船头。他的身后，是数百名同样身着华丽法袍的方士，他们口中吟诵着古老而神秘的咒语，手中的法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

“陛下神威，感动上苍！仙山……已在眼前！尔等……还不速速……随我……叩拜仙驾！”

徐巿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通过某种……季风从未见过的扩音装置，清晰地传入了舰队每一艘船，每一个人的耳中！

随着他的话音，只见前方的浓雾之中，竟真的……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了一座……散发着五彩霞光，宫阙林立，仙气缭绕的……巨大仙山！

仙山之上，隐约可见……白鹤飞舞，仙人抚琴，一派……祥和而神圣的景象！

“天哪！是……是蓬莱仙山！我们……我们真的找到了！”

“神仙！是神仙啊！”

舰队之中，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狂热的欢呼！所有的水手、工匠、甚至……那些原本还杀气腾腾的秦军士卒，都在这一刻，扔掉了手中的兵刃，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般，跪倒在甲板之上，对着那座虚无缥缈的仙山，顶礼膜拜，热泪盈眶！

然而，季风和素心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们知道，眼前这看似神圣的景象，不过是……一场，由徐巿精心导演的，利用了墨家“海市蜃楼”之术（一种利用光影折射和水汽蒸腾，来制造幻象的机关术）的，巨大的……骗局罢了！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便是……利用这虚假的“神迹”，来彻底征服和麻痹船上所有人的心神，让他们……在接下来的航行之中，对他……言听计从，再无……任何怀疑！

好一个……方士的诡计！好一个……纵横家的手段！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虚假的“神迹”所带来的狂热与喜悦之中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片原本还算平静的迷雾之海，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翻滚起来！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能吞噬整个天地的巨大旋涡，在舰队的中央，骤然形成！

一股……充满了毁灭与混乱的，来自“归墟”的恐怖气息，从漩涡的中心，冲天而起！

“不好！是……是归墟的能量潮汐！”季风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没想到，徐巿……他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将船队，驶入这片……连墨渊大师都为之恐惧的，禁忌之海！

他究竟……想做什么？！

“啊——！”

“救命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数艘位于漩涡边缘的船只，瞬间便被那恐怖的吸力所吞噬，连人带船，都在瞬间……被撕成了碎片！

而那艘……关押着三千童男童女的“童子船”，也……正在那巨大的旋涡之中，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哈哈哈……来吧！来吧！让这来自异界的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旗舰“蓬莱号”之上，徐巿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非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疯狂与……一种即将挣脱所有束缚的，病态的兴奋！

他猛地扔掉了手中的法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通体冰蓝，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六角形的……冰晶！

正式……那枚早已被鬼谷子夺走的，代表着“阴”之极致的——“玄冥寒晶”！

它……怎么会在徐巿的手中？！

季风的脑海之中，一片混乱！

而徐巿，则高举着那枚“玄冥寒晶”，对着那巨大的时空旋涡，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狂热与虔诚的嘶吼：

“恭请……吾主……降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