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45章 卷终：墨影浮沉，道心相依（上）

决定了方向，三人便不再耽搁。他们将石窟之内所有可能暴露他们身份的痕迹都仔细清理干净，又为那些长眠于此的无名白骨，用山石简单地堆砌了一个小小的石冢，郑重地祭拜了一番。然后……在黎明前最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的掩护之下，悄然离开了这座见证了他们绝望与新生，也……承载了他们对墨家未来沉重使命的古战场遗址，向着西方，那片在传说中充满了仙风道骨与神秘色彩的终南山脉，潜行而去。

……

咸阳宫，章台殿。

深夜，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铜鹤灯中，鲸鱼膏燃烧时发出的淡淡腥香，与殿内那尊巨大的九龙沉香炉中升腾起的袅袅青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既奢华富丽，又充满了威严与压抑的独特气息。

然而，此刻这座象征着大秦帝国最高权力中枢的宫殿之内，气氛却异常的凝重和……冰冷。

秦始皇嬴政，身着一袭宽大的黑色常服，并未佩戴那沉重的十二旒冕冠，一头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他独自一人，负手立于殿前那幅巨大的、用整块昆仑美玉雕刻而成的天下舆图之前，眼神深邃而阴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注视着舆图之上，那片被他用朱砂圈起来的，位于东方大海之滨的……琅琊之地。

他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灰败。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在他那宽大的衣袖之下，手腕的皮肤之上，隐约可见一些……如同黑色毒蛇般缓缓蠕动的诡异魔纹。这些魔纹，自从那晚在琅琊后山的黑色祭坛之上，举行了那场与邪神的秘密交易仪式之后，便如同跗骨之蛆般，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股阴冷而邪恶的力量，侵蚀着他的**，也……啃噬着他的灵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难以遏制的速度，飞速地流逝。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体内，似乎也多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毁灭与混乱的，强大的力量！

这种感觉，既让他感到恐惧，又……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兴奋。

“陛下……”

一个阴柔而谦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大殿的阴影之中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只见中车府令赵高，手捧着一卷用黑漆封口的竹简，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跪倒在始皇帝的身后，连头也不敢抬起。

“说。”始皇帝没有回头，声音沙哑而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启禀陛下，”赵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博浪沙刺驾一案，‘罗网’已查明，主谋乃是韩相张平之后，名曰张良。此人散尽家财，招募死士，意图为韩报仇。如今……此人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罗网’天字级杀手，已尽数派出，正循着蛛丝马迹，全力追捕。”

“废物！”始皇帝猛地转身，那双原本深邃的眼眸之中，此刻竟燃烧着两团……如同地狱业火般的血红色火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从他身上轰然爆发，压得赵高浑身一颤，几乎要匍匐在地！

“区区一个亡国余孽，竟能在我大秦腹地，在数万禁军的护卫之下，险些……伤及朕躬！赵高！李斯！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朕养着你们这群废物，何用之有？！”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在咆哮，充满了无尽的暴怒与……一丝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怕的，并非是张良的刺杀。他怕的是……那枚从天而降的巨大铁锥，所预示的……某种天意！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赵高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声音中充满了恐惧，“臣……臣罪该万死！李相……李相也已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若不能将那逆贼张良缉拿归案，甘愿……提头来见！”

始皇帝冷哼一声，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他知道，此事……并不能完全怪罪于李斯和赵高。只是……他心中的那份焦虑与不安，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那……墨家余孽之事，又查得如何了？”始-皇帝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而阴沉，“‘炎狱之心’……可曾找到？影月那个贱人，以及……那个自作主张的夜枭，又在何处？”

赵高闻言，身体再次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变得愈发微弱：“回……回陛下……此事……也……也失手了。”

“什么？！”始皇帝眼中那刚刚平息的血色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陛下……”赵高几乎要哭了出来，“据……据‘罗网’安插在齐地的眼线回报，那名身怀‘炎狱之心’的墨家余孽季风，以及……他身边的那名道家女子，在营造司与夜枭大人一番激战之后，竟……竟被影月，以及……火浣山和‘玄鸟卫’的残余势力，联手救走……夜枭大人……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而影月……也已叛出‘罗网’，带着火浣山和‘玄鸟卫’的余孽，以及……那枚黑色火焰令牌，不知所踪……”

“砰——！”

一声巨响，始皇帝面前那张用整块千年阴沉木打造而成的巨大御案，竟被他一掌拍得……粉碎！

“影月！贱人！贱人！！”始皇帝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仿佛要冲破屋顶，响彻云霄。他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他的双眼瞪得浑圆，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来，那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杀意，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烧成灰烬。然而，在这熊熊的怒火之下，还隐藏着一种更为深刻的情感——刻骨的背叛之痛。

始皇帝无法相信，那个他曾经如此信任、如此厚待的影月，竟然会背叛他。他给予了她高官厚禄，让她成为朝堂之上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他授予她无上的权力，让她能够自由地施展才华和抱负。然而，她却选择了与那些墨家余孽勾结，背叛了他的信任和期望。

这种背叛的痛苦，就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刺穿了始皇帝的心脏，让他感到无法呼吸。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而出，但他却浑然不觉。

他想起了那个曾经在他面前，眼神冰冷而倔强，却又充满了对力量的渴望的女子。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掌控了她，将她变成了一柄……只为自己所用的，最锋利的剑。却没想到……这柄剑，最终……还是刺向了自己！

“传朕旨意！”始皇帝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不带丝毫感情，“立刻启动最高等级的‘天罗地网’！封锁天下所有关隘、渡口！彻查所有往来行商、游侠、士子！给朕……掘地三尺，也要将影月那个贱人，以及……季风那个墨家余孽，给朕……揪出来！”

“另外，”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更加阴狠和残忍的光芒，“传令给新任的‘罗网’之主，以及……那些刚刚从骊山基地出来的‘墨影卫’。告诉他们，朕要的……不仅仅是‘炎狱之心’和墨家的秘密。朕要……所有与墨家有所牵连之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藏于何处，都……给朕……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一个……不留！”

“诺！”赵高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他知道，一场席卷整个帝国的，比“焚书坑儒”更加血腥、也更加……残酷的清洗，即将……拉开序幕。

……

“阿嚏——！”

正在终南山脉深处，一条隐蔽的山涧旁，小心翼翼地清洗着草药的素心，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素心姑娘？可是着凉了？”正在一旁用石头刚刚磨好的骨针，缝补着破旧衣物的季风，闻声立刻关切地问道。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素心身边，伸出手，想要去探探她的额头。

“没事，季公子。”素心微微一笑，躲开了他的手，脸颊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或许是……山里的晨雾太重，有些凉罢了。”

她的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在遥远的地方发生。

季风凝视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宛如春日里的湖水，宁静而深邃。然而，在那湖水般的眼眸深处，却隐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忧虑，仿佛是一片被阴云笼罩的天空。

他的目光与她交汇，瞬间感受到了她内心的不安。季风明白，尽管他们暂时成功地逃离了秦国的追捕，但这只是暂时的喘息之机。真正的危机，如同一座潜伏在黑暗中的冰山，远远没有过去。

秦国的势力庞大，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个逃脱的人。而在这陌生的地方，他们没有盟友，没有后援，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季风不禁想起了那些曾经的追兵，他们冷酷无情，不择手段，只要被他们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季风并没有被恐惧所吞噬。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她，一起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

他看了一眼远处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仙境般的终南主峰，又看了一眼手中那串散发着淡淡檀香的佛珠，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素心，”他柔声道，“等我们找到那‘兰若寺’，找到那位渡厄禅师，安顿下来之后。我……便开始潜心研究那卷《太乙九宫占》和机关秘要。我一定会……找到一种方法，一种……既能传承墨家精神，又能……在这乱世之中，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身边每一个人的方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力量与……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素心闻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深深的感动。她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嗯！我相信你，季公子。无论前路如何，我都……陪你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超越了生死的默契与深情，在彼此心中悄然流淌。

终南山脉，奇峰耸立，直插云霄；古木参天，遮天蔽日；云深不知处，偶有鹤鸣猿啼，果然是一处……与世隔绝，清静无为，适合隐居修行的绝佳之地。

只是，这茫茫终南，群峰叠嶂，山谷幽深，他们又该到何处，去寻访那位……素未谋面，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渡厄禅师，以及……那座只存在于素心母亲记忆中的，神秘的“兰若寺”呢？

而墨家，那个曾经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过光芒的学派，如今却已如那被风雨吹散的墨影一般，渐行渐远。那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火种，是否还能在这片充满了未知与变数、看似与世无争的土地上，重新寻得一线生机呢？

这片土地，宛如一个沉睡的巨人，它的平静之下隐藏着无尽的可能性。墨家的火种，能否在这片土地上找到适宜的土壤，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呢？这无疑是一个充满挑战的问题。

然而，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即使墨家曾经辉煌一时，如今也已成为过眼云烟。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没有涅盘重生的机会。在这片看似与世无争的土地上，也许正孕育着新的机遇和希望。

墨家的理念，如兼爱、非攻等，在当今社会依然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如果能够将这些理念与现代社会的需求相结合，或许墨家的火种就能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焕发生机，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假设，要想真正实现墨家的涅盘重生，还需要无数的努力和探索。但无论如何，只要那微弱的火种尚未熄灭，就总有一线生机，总有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