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我如约来到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旧书肆——锦灰阁。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锭混合的独特气味,高高的书架几乎遮蔽了天光,只余几缕光线在飞舞的尘埃中跳跃。这里安静得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仿佛与世隔绝。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掌柜从柜台后抬起浑浊的眼,只在我出示了那块龙纹玉佩后,便沉默地指了指通往二楼的狭窄木梯。
楼上是一间光线稍好的雅室,诸葛青城已在那里。他今日换了一身竹青色的常服,少了几分皇子的贵气,倒像个清雅的读书人。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
“坐。”他示意我对面的一张藤椅,面前的小几上已摆好两盏清茶。“看来苏姑娘适应得很快。”
“殿下过奖。”我坐下,开门见山,“关于科举案,殿下想知道什么?”
诸葛青城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册子推到我面前,封面没有任何字迹。“这是三年前殿试后,礼部归档的部分考卷誊录副本。问题出在二甲第七名,一个名叫周文礼的考生。”
我翻开册子,里面是工整的小楷誊写的文章。周文礼的策论题目是《论漕运之利国》,洋洋洒洒数千言,引经据典,文采斐然,观点也颇为务实,确实是一篇佳作。
“这篇策论有何问题?”我仔细阅读后问道。以我现代人的眼光看,逻辑清晰,论证有力,放在古代科举里绝对是高分卷。
“问题在于,”诸葛青城的手指在文章某一处点了点,“这里引用的《水经注·河水篇》中的一段论述,据本王所知,是孤本残卷,存于宫中秘阁,非特许不得查阅。周文礼出身寒微,其父只是地方小吏,绝无可能接触到这等秘藏。”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信息不对称!这是古今中外舞弊案最常见的突破口之一。“殿下是怀疑,有人提前泄露了考题,甚至提供了标准答案中需要的冷僻典籍资料?”
“不错。”诸葛青城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更巧的是,当年负责保管那份孤本的,正是时任礼部侍郎的令尊,苏明远大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父亲!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心上。原主的记忆里,父亲苏明远是个有些迂腐但正直的读书人,因卷入此案被贬斥,一直郁郁寡欢,坚称自己是被构陷的。
“所以殿下认为,家父监守自盗?”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冷了几分。
诸葛青城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本王并未定论。此案疑点重重。其一,泄题获利最大者,并非周文礼。他虽得二甲第七,却因‘才名不副’被派往偏远之地做了个小小县令,不久便‘病逝’了。真正的受益者,是那些在名单上并不显眼,却最终被安插进关键职位的人。其二,”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当年负责最终查办此案,力主严惩令尊的,正是我那位好三哥,诸葛明睿。”
三皇子诸葛明睿!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结合前日在街上看到的景象,三皇子的人马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人“结案”了。
“殿下的意思是,家父可能是替罪羊?而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三皇子?”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这惊人的信息。
“是棋子,也是弃子。”诸葛青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令尊或许无意中成了传递信息的环节,或者被人利用了职务之便。三哥的手段向来如此,借刀杀人,不留痕迹。”
“那殿下需要我做什么?”我握紧了茶杯,指尖冰凉。
“接近令尊,了解当年细节。你是他的女儿,他或许会对你有不设防的时候。”诸葛青城看着我,“尤其是,他被贬的真正原因,以及他手中是否还保留着能证明清白或指向真凶的证据。本王在明处,查案阻力太大,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而你,”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个‘意外’醒来的女儿,关心父亲的冤屈,合情合理。”
我明白了。他要我利用女儿的身份,在看似自然的家庭关心中,挖掘被刻意掩埋的真相。这确实是我目前能做,也只有我能做好的事。
“好。”我应下,随即提出疑问,“但我还有一个疑惑。殿下为何如此执着于此案?仅仅是为了扳倒三皇子?这与殿下母亲的…遗言‘琉璃碎’,又有何关联?”
诸葛青城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眸看向我,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痛楚,有仇恨,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瞬间击碎了他平日漫不经心的伪装。
“因为…”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我母亲,容妃娘娘,并非病逝。她是被人毒杀的。就在科举案爆发前三个月。”
雅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琉璃碎…”我喃喃道,耳畔那粒朱砂红点似乎隐隐发烫,那夜看到的雪地血泊中的女子影像再次浮现,“那遗言…”
“那是母亲临死前,挣扎着用染血的手指,在冰冷的琉璃地砖上划下的痕迹。”诸葛青城的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琉璃碎’,或许是指地点,或许是指物件,或许…是某个人的代号。而唯一能确定的是,母亲死前,正在秘密调查一件事——有人通过科举之外的渠道,向军中输送了大量来历不明的钱财。这笔钱,很可能就与后来的科举舞弊案,甚至与三哥…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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