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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衔花 情义决(3)释田·查府

作者:弄笛吹箫人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07 03:19:09

辛大夫被抬回了清思偏殿,夏末的阳光烈起来,从白色窗纱中肆意透入,打在阿田透白的脸上,映得他脸上的泪珠分外晶莹。更多的泪珠自他的眸中涌出,如一场急雨,淋坏池中的白莲。辛维田直直的跪在殿里,到阿凌来的时候,他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的脸上有好几处擦伤,绯红的血痕和肿起的嘴角已显示出他此刻的落魄与失意。米白王袍的阿凌深望了维田,他蹙起眉尖,眼中带愁含怨之外却还似带着些欣赏与纵容!兆凌出了右手,重重的压了心口,勉力忍着难受,哑着嗓子柔声道:“阿弟,你跪着干什么呀?快起来…你要折为兄的寿啊?快起来!你再不起,我可恼了!”

“可是…阿凌哥!你让我跪着说吧…小弟心里头特别难受!……”维田压不住心伤哭了一阵,“阿凌…对不起…我对不住你啊!”

“没有…阿田!你没有亏负于我!我…辛苦捱着这身子…也就是因为…有阿弟你们许多人撑着我呀!”阿凌朝着维田走近了几步,伸出双手来扶他道:“去吧,拿热毛巾擦把脸,咱坐下来好好说。贤弟,天大的事儿,咱也得慢慢说呀!”

维田啜泣了一回,深情瞧定了阿凌低声告道:“可是…哥哥,我犯了不赦死罪,盗取国宝、伤损龙体…我没脸面对你啊。”

阿凌伸出指头塞住了耳朵笑道:“你若还认我为兄,赶紧去洗把脸,然后过来,我帮你上点药。阿弟……擦了药慢慢说,不急……”兆凌转身虚着步子捱到乌木小桌边,“快去,我给你找伤药。”

维田依言进去洗了把脸,还没回那小桌,又伤心起来了。他软软坐下,正与阿凌四目相对,他哭道:“阿凌!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将来,我若是变了心给你下刀子,你又怎么躲得过呀……你晓不晓得……佘遗玉服了秘药诈死,我一时迷了心给他做帮凶;前阵子,我见你伤病又沉了些,那夜趁你躲去书殿,我便偷访了开天观。三句话不合,便给我师父揍了我一顿。但他叫我带上寸心珠,隔五六日去取那玉骨丸。几日前,咱们从戚府出来,我觉出你晕了,一急之下便叫阿文找了寸心珠给我,我立马去找他换来那害人的药……”

兆凌轻轻柔柔地在给阿田的脸上上药呢,闻言手上不停,继续擦着,说道:“我吃着不错,不要紧!”

阿田道:“我先瞧出来这是个成套组方,一心想找他要后续的方子。哪知他又说要借你那缺角玉印去看,这样才肯给呢!昨儿,我便偷摸见了阿嫂,把你那印借出来,又到牢里探他,私自拿给他瞧了。他便予我半张东晋葛洪仙师留的中华古方。他说…只要我帮他脱身,他就教给我续写药方的路子!我由着他去吃凝息丹,并答应他四更天去牢里接应于他…阿凌…我指望他念着一场师徒情份,对我能留几分真心!谁知他由百鬼林一路骗我把他拉到了十八瀑,我奔了一宿,他才说,冰绡玉骨丸,就是白衣白骨丸,一旦吃到五颗,便叫你散尽护心脉的元气昏厥而死……他予我的半张方,确有大作用,可那只是一张辅药的方子,根本无法续补。且要它起效,必须要有千年双头人参!他还说,要用你的玉印炮制假圣旨,连字带印他们都能仿的!佘遗玉还在那张古方的纸上,下了珍琇石之毒……如今我也中了与你一样的毒!还有……小杭王兆满可能是假的……佘遗玉说杭王府有见不得人的阴谋呢……上次咱在香花街访过的大戏园春喜班的杜班主,也和这个阴谋有关!”

“我道是什么大事呢……”维田还在难过呢,哪知阿凌听罢了维田的话好像一点儿也不伤心!他细细地给阿田上好了跌打药,朝着维田的脸吹了半天,微笑道:“呆子!人说我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这里头就这方子上的珍琇石之毒最麻烦,别的都不算个事儿!佘遗玉留了半条命跑了,跑就跑了吧…他放着好好的神医仙道不做,非去当妖道害人呢!他长久不了的!我一早派忠义盯上了他,咱过不了多久…定会把他们一伙再揪出来;这事儿不管谁问起来,都和阿弟没半点儿关系,记住了?至于那玉骨丸,我从此不用,它也害不着我!那玉印么,只管任他们去仿圣旨!他们多干点儿这无谓的事儿,咱们反而更容易抓住他们呢……阿弟!我就不相信,假的东西,被他们三言两语的编排,就成了真的不成?!咱不怕的!”阿凌放下涂药用的细木棉签子,忽地眼光热烈而欣悦地瞧上阿田,嘴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他微笑一下,眼中自有清漪跃动,那神采也活泛得如艳阳下的锦鱼掠波:“我知道阿弟待我情深义重,别说是什么珠子、玉印,便是江山,赔给贤弟,我也认了!只是…那老贼狠毒,他下在纸上的毒也不知真假…你现在快去,好好寻春冰验一下,人家呀……人比你稳重,本领也比你强些。只不过……快去,别叫我替你担心!”

维田抹了一把泪,一下从凳子上蹿起来,红了脸小声问道:“我…我差点因着这人的话生生把你害死了!你竟一点儿也不怪我?”

“不怪你…你掏了心肝,我怎么怪你啊……”阿凌忽地喟叹一声,眉宇间染了些落寞之意,静静说道:“这宝座上面,孤冷的很!我一点儿也不爱。能拿我这数得着的时日,换得与阿弟一场缘份,也是老天垂怜我!我怎么舍得怪你啊。只是如今你要是也中了这歹毒的热毒,可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辛维田心里一暖,眼里又泛起泪花,他也甜甜地笑起来,不觉出了一手搭上了阿凌的瘦削肩膀:“不要紧!那半方上的字,我记在心里了。那个纸还在…我一回来便挪在荷包里收着了,待会儿一起拿给春冰验一下。我想,因我上回还没听你话喝那百珍茶,如今我血里还是耐毒,它还奈何不了我呢!还有…那老…老儿说,金大人等人的毒没有办法解,最多连服三年做一个呆子,心智如同老朽,还有十几个人中的霜天月,要与小何一样用你的血才能解……阿凌,那老头明明就是恨你兆家,他是要害死你呢!”

“这也不怕…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明的医者,他的路子不成,我们还可以找别人……”阿凌又苦笑了一下,道:“没法子,下诏太医院和民间,广征能人会商解毒就是了。这事儿,我安排卫大人去做…阿田,我现在还有个要紧事儿!你脸上这个样儿…就留在这里…我找正哥哥和我去……”

“你哪也不能去!快回去躺着,今日里不好挪动!”维田从头含怨带嗔嫌弃似的扫了兆凌一遍,追着他的步子道:“你这贼昏君现在,内里没一处好的……哪都疼得不行吧?怕是你的血,都能把人毒个半死呢!只许躺着,不许胡逛害人担心!你不听…我明儿…你去哪儿啊…我跟你去……”

阿凌道:“我回去抓一把你给的草木丹吃,然后和正哥哥上小杭王府去…阿弟…今儿是太妃娘娘64岁的正日子,娘子一向孝义,从不待我吩咐。老岳母肯定也在!你也去,就说我要你去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祖制也不好拦你!你同几个人帮张爷爷把咱殿里那粉玉寿桃的摆件拿上,去那儿帮我陪李太妃过中午……”

阿凌回了主殿,就桌上药瓶中胡乱倒了一把草木丹过水服了,便吩咐张老的小徒去请正诘。少顷,正诘果然换了平常服色来了。只见他:衣衫雅淡,似一丛涧边幽草,气质沉稳,如一柄出鞘宝刀。未开言三分正气,乍行走,一派罡风。

正诘进了清思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阿凌红了脸受了他的礼,搀了他一把道:“大人,今日里请您,是邀你陪小王到小杭王的府上做客,只要穿便服……诶!我却不知道,正哥哥穿这雅绿软袍子,竟这么俊呢!”

阿正的脸红了个透,喃喃道:“皇帝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要领人去那‘蛇窝’里玩去!凌弟…为你一个念头,我只好大着胆子陪你去了!”

阿凌听了这话,很不明白。他大惑不解,望定了正诘摇了摇头道:“正哥哥平素审案无数,人说你胆子泼天!怎的今日叫你作客,你却说这等‘怪话’呢?”

两人挽着手到宝座处,正诘要站着,阿凌刮了他一眼,拍了拍旁边挨着的宝座,容貌周正的正诘,违了祖制一下坐了上去,他怜惜地瞧了阿凌那潮红的脸,正色说道:“皇帝坐在龙座上,这事自然不知道!可这事儿,也就你一个不知道!皇上莫恼,待阿正说与你知道!”

这个老杭王爷,他是你九皇叔。因他的亲娘是清风爷的简贵妃,其母十分受宠,所以他小时候的府邸也不在那里。可他十三岁时,就到西康年间,简妃去世,外祖获罪,他无人庇护,就越搬越偏,你道他王府现在哪儿?

阿凌带笑瞧了正诘,想了想道:“朱雀街东边,有一大群王爷住着,姐姐家也住那边儿,我猜……”

“你啊…你再猜……”

“我认识的地方少,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住在西郊。”

正诘瞧了兆凌,叹了一声,又道:“他在东郊!比你那眷花王府啊,有云泥之别呢!他住在十八瀑……”

一听此言,阿凌美目生光,脸上露了明显的向往之色:“那儿我知道!好地方啊!”

“唉!”正诘又叹了一声:“你家是云,他家是泥!他住在腾龙十八瀑一直往西,在那厢侧边的升龙园墓地后面!要到他的府门口,要过一道特长特窄的野径,上面荒草连绵,常年有蛇出没呢!上回你派卫流云大人去复他宗籍,卫大人没来复旨对吧,他和我说起过,他给那儿的菜花蛇吓病了,在府躺了几天,幸亏你没问他!你不信啊,问宋公公!他是徐本的徒弟,最刚正的!他跟着去的,对…还有崇文院的李公公……”

阿凌,我和你说,那儿你别去!就你现在这样,去不得那样的地方。那杭王爷被西康、书君两代先帝所忌,生前受尽打击,搬了好几次家!在…你父皇时,最后搬到那儿…那儿哪是你去的地方啊…凌弟,听我劝,你要见兆满,宣他来就是了……

“我偏要去……”阿凌霍然起身,他修长纤细的手,早已瘦到皮包骨了。他手上加力紧紧地扶了那宝座的扶手一把,手背青筋跃动:“你说你陪不陪我去吧。”

“陪…陪!……去一趟那儿,回来最早也得是下晌,你的药得自个儿带上。要不要再带几位伺候您……”

“不用…太妃生辰,张爷爷他们忙着呢。这回就咱们俩去,命尹将军领人暗地护着我们……”阿凌凝望了正诘一瞬,垂着眸子捣心捣肺般咳呛了一会子,卷去了黄绫帕上新染的血迹,他的声音不觉低哑了几分,眼中漾着泪,柔声说道:“阿正,你别惹我想起那烦心的事儿来,否则我更不好。今儿太妃过生辰,我现在去露个脸,打个招呼便回来!我再去管娘子支点银子,不好用朝廷的钱!我预备午饭去杭王府用,要是吃不上,就到十八瀑前边好地方去下馆子…咱去去就回……”

兆凌依言去了凤鸾宫,恭恭敬敬给太皇太妃李媚贺了寿。又见了岳母娘絮叨了一回,一时众人见了他的样儿,心里又替他担心起来!李太妃道:“偏你们夫妻两个多事。哀家今年64,又不是大寿……”兆凌甜甜笑道:“才不呢!在凌儿心里,娘娘每年都是大寿!”“嗯?那凌儿怎么不留下吃寿酒呢?”

阿凌笑得极欢,那眸光灼灼的,好似没半分病态,他劝道:“娘娘只管找朋友寻快活,凌儿今儿有点闲事要去小杭王府上走走,晚上再过来贺您,可好?”

太妃也笑着拍着兆凌的背道:“又要出去…准了,先拿上红封去花吧!凌儿…还是卫将军有法子,很快便携宝回朝了,你莫慌,要好好的,知道吗?拿上!里头的银票,今儿都给我花完!只要你开心,哀家和我阿泉老妹妹,还有这一院子的太妃们,全都高兴!”

想到本来要管娘子讨钱花,阿凌的脸一霎红了,拿眼梢挑了小鸳一眼,两人对望一眼,阿鸳什么都明白了,但不说破只去拉他衣角道:“千万早些回来!别叫太妃不高兴!还有……”阿凌又红了脸道:“娘子,你放心,我下晌就回!十八瀑旁的集市冠于龙都,等小杭王见过了,我也去逛逛,散散心!你想带些什么,说与我,一并给你买回来……”

谁知太妃看了他俩一时,又嗔怪道:“哀家这里人多着呢!叫张喜和维田太医全去跟着你!这可是哀家的话,你听不听?”

阿凌的脸又红了,朝了太妃等拱了拱手道:“娘娘!娘娘的话最管用了,凌儿全听!您莫恼,只管开心,凌儿晚上回来陪您!”

“唉!我那个亲孙子贤儿…他爹那儿从没他人影,我这儿他也不到,他要有你的一半呐……”保养得宜的太妃望着阿凌的背影喃喃说着,忽地看向她的一生挚友、阿凌的岳母娘刘冰泉夫人,笑言道:“阿泉!皇上你我见多了,会脸红的、会疼人的,可是真少见呢……诶…方才脸又红了!是个好孩子!在这天家的地方,这么纯良的人是真难得!只要他高兴,咱都顺着他吧……”

阿凌赔了小心,带了张老和维田,手里拿了八百两红封辞出来,见了正诘,一行四人带着尹将军等一小队暗卫,上路前去小杭王府。张老驾了马车,阿凌同维田坐了,正诘在车旁跨马,暗卫队在远处随着,一行人往小杭王府去。

果然近午时分,他们四人来到了升龙园,围着那墓场找了一圈,见西侧有一条极深窄的土泥路,上面荒草齐腰,大白天莫名怪风阵阵,有一种带紫斑黄点的野花,一星星的开在野草间,却也清香可闻。这种地方,车马无用。兆凌撩起杏黄车帘看了,吩咐张老道:“爷爷!您去将车马停回升龙园的车马场,记得给马也喂些草料我们先下车,便在这路边等您。咱们一块儿走一段!”张老跳下车,嘴里嘟囔一阵道:“这老杭王的府邸怎么在这儿啊,哥儿…您是万乘之尊……唉!”

张老去了不多时回来,四人趟着草走了半日,正诘道:“这里一段路是给先帝封了的,一向是禁地,没一人能走进来,这还是前年年底才开的禁……凌弟小心!”

众人看时,果见一旁的草窠里窜出一条半大青蛇,十分粗壮,通身泛着黑绿色的鳞光,油亮亮的,吐着信子朝人攻将过来!阿凌不觉吓得冷汗满额,只管拽着张老往后面缩,张老和维田见势也慌起来了!电光火石间,那蛇已横在众人面前了——原来阿正急发了数枝袖剑,将此孽畜射作两断!正诘又朝着疾步赶上的尹将军道:“务必除尽,不留遗患!”尹将军满面羞红,遵命而行。阿凌心有余悸地望了望阿正,拉了张老和维田半日不说话,定了定神道:“皇家凉薄,我一向是知道的。见了这里,还没进门,我就心寒呐!今儿见了小杭王堂弟,无论如何,必定先给他挪个地方!走!”

众人这才来到了小杭王府邸,众人看时,真是一座凄凉破败宅邸!阿凌不觉又想起八年前,自己病重待死,囚在思过宫里,惜花姐夫搭救于他的那时候。阿凌举目细看:

只见:门前稗草铺满路,黯淡朱扉,红漆已无光。玉砌雕廊何处觅?青苔乱砾凄凉。人道清幽仙境地,眼底心中,风飘满地芜荒。

张老朗声喊道:“圣上驾到!小杭王兆满接驾!”

静了一时,那旧朱门吱呀打开,门里出来了一男一女,一见之下,阿凌的眼泪已是潸然而落!出来的那个青年男子,约二十五六年纪,生得苍白绝秀,风姿如仙。有着一双水一般干净眸子,带几分矜贵清冷的气质,正与他姐夫叶惜花生得一般无二!阿凌见了,也不及去看旁边与他并立的那女子,心里直打了一个愣,忖道:“紫伶与我非亲非故,生得像姐夫,这位小杭王兆满是我堂弟,生得也像姐夫!可惜花郎是仙鬼玄门,并没子嗣,他在这红尘中,只有我与姐姐等几个数得着的亲眷,哪里可能认得我的堂弟呢?可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阿凌心里缠了一回,见兆满行礼如仪,气质也是文弱,见了他等,跪地道:“小臣兆满接驾,吾皇万岁。”阿凌听了,脸红心热,俊脸上含了几分温和笑意,出了双手拽起他道:“堂弟免礼!小王代掌朝班,尚未正式登基。不敢受你的大礼!”兆满道:“太妃晓谕天下,呼您为帝。卫大人来时,提点过小臣。圣上!诸位大人,不嫌寒舍鄙陋,请入内拜茶吧,圣上、诸位大人,请!”

阿凌一见兆满容颜,蓦地思念起惜花哥来,早已心乱神迷,脸上带了三分浅笑、戒心已几尽全无:“好。如此我等多多叨扰堂弟了。堂弟请!”

暗卫尹将军自领人在附近守护,而兆凌领着维田、正诘、张老,一步迈进了小杭王府——有道是:一步进去,一世之缘。好缘恶缘,爱恨难言!

且说阿凌四人进了小杭王府,举目四望,真是家徒四壁!阿凌是极瘦极轻的身子,找了正厅一张破竹椅子坐了,那椅子却还吱扭作响,似要散了似的。小杭王歉然一笑:“皇上勿怪,寒舍衰败已久,阿满清贫,招待不周,实在有罪!”说着,小杭王含笑招呼道:“心澜,给各位上点茶来吧。”

方才那位三十余岁的女子闻言,沉默无言,面色恭敬地献上几盏茶,阿凌低头瞧了茶色,乌黑霉烂,茶香已失,却都是一股陈腐之气,兆凌向旁侧阿田那儿抛个眼色,那桃花目中,却已珠泪零落,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堂弟!我们一行来得急,不知你过得如此清贫……唉!”

小杭王一脸局促,道:“圣上莫怪,我叫心澜与您换竹叶水来喝……”

阿凌道:“不用了,为兄不渴。来此就为与阿弟说说话。阿弟,不知这位大娘子——”

“皇上不知,说起来这位是小臣的恩人之女。她叫筱心澜,是小臣认的义姐!”

“哦!”阿凌端杯在手,耐性抿了一口,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我等不敢劳烦姐姐,您不用忙了。”

兆满脸上飞红,道:“恩姐,您去歇一会儿吧。”

阿凌道:“小王此来,一来探望堂弟,二来瞧瞧堂弟备考之事如何,还有这三来,小王一向不熟识堂弟,也想知道这么多年,堂弟是怎么过来的?阿弟,你不愿说也罢了,只是,堂弟在大挑之中考到第三,下月有望即位,小王…自然要替祖宗了解你一番呢。”

兆满一听,怕似的连连摇头摆手道:“我…小臣哪有什么指望?皇上莫要耍笑微臣!您回都理事不到半年,哪里竟谈到让位?小臣万死……”

“堂弟……不必如此!尽管安坐。阿弟!这几位全是为兄的腹心之人,生死之交,并非别人能比!阿弟尽管和我说来……”阿凌抛了个眼色给正诘和维田,正诘脸上威严难犯,沉声说道:“小王爷,实不相瞒!刑部近日接了个案子,不想那涉案的道人临死说的几句不着边的话,偏偏和小王爷您挨着边儿……”

兆满想也不想,搁了茶杯,他好像是尽力稳了稳思绪,但他那手却已是勉力撑了旧茶桌的边儿,人也病了似的抖了一会子,说话也不利落了,他撑着身子朝阿凌跪了下来:“这…什么案子,怎么会扯上小臣呢…无非就是这事儿…小臣在戏园子呆过,唱了十几年戏。那满堂静,其实是我与筱敬堂共用的艺名!皇上…我也当过优伶,怎能…怎可参加…参加大挑呢?皇上…罢了小臣的参选资格吧…小臣万死不敢……”

兆凌一瞬红了脸,急急站起身来,扶他起身,自己却又剧烈地咳出血来。阿凌自取了怀中的黄绫帕拭尽了血,苦笑道:“对不起!你说你唱过戏,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皆知,在座也没人不知道,小王最爱器乐,也最爱唱戏的!堂弟莫怕!今日来的,都是为兄的挚交。你又不曾亏心,怕什么呢?只管说吧。”

我…让我从何说起呢?!二十年前,是书君十一年,我爹杭王去世,几天后,我这王府遭了回禄之灾。我娘亲及一府上下却葬身火海。我当时才只有6岁,里头的内情我也不太清楚啊。我只记得,当年最先救我的人是个姐姐,她挺漂亮的!好像…好像叫什么七娘……但是吧,这个七娘姐姐最后也没能成功救我!她把我和伴读敬堂二人救到房门口,我记得最清楚的一点是,我们三人都受了重伤,还都被同一个黑衣的恶贼砍了一刀,七娘姐姐应该是当时就死了…接着那黑衣人走了…接着…我们两个孩子遭了一件特别怪的事情……

维田见兆满越说越惊惶,安慰道:“小王爷慢点儿说,不着急!”

兆满定了定神,接着道:“皇上……接下来的事,我说出来,谁都说我扯谎……可我真没骗人!我发誓!因为,对于我一个失势的王子,那种绝境下看见那么一个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阿凌听了,心中骤然一紧,脸色也苍白了几分,颤声问道:“堂弟在那关头看见了谁?”

一个神仙!真的,真的是神仙!他说,他修成人形刚过十年,仙力不稳,只能救我们两个孩子,只恨救不了别人!他要我们答应他,以后永远不做恶事。我当时有意识,我说了一句话:“好…大侠…我答应!”于是,他就施展仙法救了我们,并将我与伴读敬堂二人改了容颜,去了我二人的伤痕,我俩渐渐长成,竟都慢慢成了他的容貌!哦,我问过他,他说过,他叫孟华寿!

阿凌一听这话,心魂不定,那心绪又激荡起来,他颤着声又问了一遍:“什么…你说…他叫什么?”

“孟华寿!救我们二人的仙人,就叫孟华寿!”

惜花哥说过,他八百年前得道之前,亲爹妈给的名字,就叫孟华寿!

阿凌激动不已,那冲动失态之色又写在脸上了,他道:“堂弟…你们二人是被我惜花姐夫所救的……所以,你俩才会像他呀……”

那孟仙师救了我等之后,身上一袭白衣化为了黑色,便对我二人说:“我灵力低微,万万呆不得了。今后,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什么时候都要有兄弟之义!我告辞了!”

说着孟公子离开了我们,再接着,我俩落到了敬堂的义父杜韶飞班主手里——我爹和杜韶飞因戏结缘,一同唱过《将相和》,我家遭难,敬堂那年九岁,他便拉我同去投靠杜先生。我走投无路,跟着敬堂哥去大戏园找到了杜先生!杜先生对我二人很不错,我二人也一直记得孟大侠的话,不是兄弟,活成了兄弟!我和他都在那戏班扎根,拜了杜先生手下的名伶筱抱石先生为师,最后做了两个名伶,共用艺名满堂静。我以为我这个杭王爷的儿子,这辈子可以平安做一个戏子,世上人知道满堂静,却记不起兆满!可事情还是有变!皇上!杜班主要杀我!我16岁,敬堂19岁的时候,也就是十一年前的书君二十年,我欢欢喜喜去给兄弟庆祝,却在戏园的后边听见杜班主对敬堂说:“孙潇雨!你是伏虎国的儿郎,小国主的堂弟,现在是我们的希望!你拿着!为了大计,你必须是兆满,你得打进腾龙皇族去!有了这身份,再加上寸心珠,我们才能有一点点希望赢呐!张太师…我的老师…他虽姓张,却是你孙氏真正的忠臣!我杜韶飞呢,忍耻潜踪,也为的是你们孙氏!小子…你不叫杜敬堂,你叫孙潇雨,是主上!是主上你懂吗?!”

我听了这话,不待敬堂选择,我直接选择了“走为上!”我想走海路,出逃别国呀!但是,六天后,那夜我跑到了探日海边,见到了敬堂。敬堂替我雇了船,并请我上船。船离了岸,说是要去岩香国!我们又和以前一样,在舟中喝了一顿酒!我不知道为什么,既使我知道了杜先生的阴谋,可一点也不怀疑他。结果,我给他迷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虽寻不见他,可我自己在船上好好的!我找遍船舱,找到了他的字条,他写道:他和我一世兄弟!伏虎国和他没有关系!是兄弟就有义气。他也不愿意一辈子受制于老杜,所以,他选择学《列国》上子寿和急子的旧事,由他替我蹈海,成全义气,而我跑到别国重新开始……我见了他的留书,向着大海哭了一场,一瞬我也想跳下去!可是,我想,还是敬堂了解我呀,他一早就安排了我们戏班授艺师父筱抱石先生的女儿,也就是我师姐来劝住我!原来,他早出重金包了这条船,他不吩咐,船是不能开动的!我想,师姐自也是他安排的吧!在师姐的劝说下,伤心欲绝的我,决定去给敬堂讨公道!我强行给了船钱,中途下船,走陆路赶了六天,赶回龙都。可我一回戏班,却发现筱敬堂非但没有死,还考进了天枢阁,投靠了朝廷!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想不明白!他若依杜贼的毒计,全然可以杀了我。依目前的手段,坠了海,如无神迹,根本无法救起!他若不依,完全可以放我远遁,可他又为何要骗我呢?欲知这一切,我只能去问筱师姐。可师姐说,是我误会了!她并非敬堂叫来的,而是老杜的人!她是来监视敬堂灭了我的!只因心存善念,中途改了心意!由此,我便猜起了这个哑谜!后来,我终于说服自己,找到了一种解释!莫不是敬堂出于义气想放了我,又想借用我皇族的身份有所图谋?!可这话实在说不通!我爹在世的时候,给两朝先帝猜忌到那样…那我这皇族的身份,还能有何作用呢?敬堂用优伶的身份考进了天枢阁,这说得过去!先帝书君爷认为这样的江湖门派存废,都在他一念之间!成员出身越低反而越忠心,越不容易起波澜,所以优伶入此门派并不稀奇。敬堂到底是怎么想的?小臣是真不清楚!反正小臣也没事!敬堂他也好好的,倒是那个杜韶飞,这个害人的恶贼…好巧不巧,就是昨日里听说死了!这也是敬堂和我说的!

“皇上…小臣是没有即位之望的,就算考到第一位也没有用!……”兆满极为柔弱地又跪了下来,那双旷代难觅的美丽眼睛里,又抛下了几颗叫阿凌心碎的泪:“小臣有风湿疾患,十分沉重,医士说了,我病痛攻心,心脉已微,寿数不永了……”

阿凌听见兆满这般说了,心里好难过!他不觉怔了一时,急唤维田道:“阿田!你既来了,便先给堂弟瞧瞧吧。”

维田口中答应着,早走到杭王跟前,仔细诊看小杭王脉像,一边看着,维田的神色却极复杂,眸光须臾间变了数变!“心疾和风湿无疑,可…小杭王也中了霜天月寒毒!王爷……还望您对小医说明,您身上这寒毒……”

兆满带泪叹了一声,低声道:“此毒是昔年杜班主所施。但…皇上也别怨他,他那时却没想害我呢。”

我和敬堂昔时受那火灼之伤虽然愈合,但却留了烟火余毒。孟公子的仙法不稳,对这烟火毒,他也不能解。而这霜天月,含量甚微,是那时,杜班主的好友佘道长制来予我二人治病的。

阿凌眸中泪光剧烈闪动,心中豪气一动:“唉!堂弟!小王不知道,你一向这么辛苦!如今小王既然知道了,怎好抛你在这里?”兆凌说着,站起身子,携起兆满的手道:“堂弟不要推辞!我下晌领你去见太皇太妃,让太妃娘娘做主,许你一间宫室先住着。那位澜姐姐,也一并同你去!我的这位张爷爷,为人最良善了。且龙都哪有合适府宅他也最清楚!我便托他给你另觅一所好屋宅,今后好过安生日子!”

兆满一手吊着椅子把手,一边极费力地跪在土泥地上喃喃推托道:“这…小臣是罪臣,万万……”

“不必推托!堂弟,以前的事儿莫去想它。今后好好的,才最要紧!”阿凌望了兆满,心里好似是望了对他恩深义重的惜花姐夫,他不觉连连摆手,止了兆满的话,又含笑慈和地嘱咐道:“堂弟什么细软也不用收拾了,只交给澜姐现在便去打理,等妥了,你只管同我上大集市去,我与你拾掇一番,挑点太妃喜欢的好东西去孝敬她老人家。咱们一车四个人,堪堪坐得下呢!听为兄的话,灰心罢选的话万万说不得!只是头名的潇王,二名的漓王都极是厉害,这我也知道的。你若尽力也考不过他俩,也不要紧!去大挑的会场,见见名儒大才也是好的!赶明儿我领你去见孤鹤夫子,让你当他徒儿,将来新皇也好大用于你!”

莫说兆满愣了半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由着阿凌冰凉的手紧紧拉了他的手,久久抽脱不得,就连维田和正诘,虽一向知他心肠热,却也没见过他对哪个初见之人亲热到这份上,也面面相觑,缄口不言了。

很快那兆凌带了小杭王同行,后随了正诘、维田和张喜,还吩咐心澜带上杭王的行李也一并搬出了府。众人来到那十八瀑旁的大集市,那阿凌亲自动手把小杭王换了个里外三新,看他时:头上掐金丝作金竹报春小头冠,身上是银底绣竹窄袖修身的软袍。里头一身雪色软缎云绸的中衣裤,脚上是黑底绣金线四爪龙的上品朝靴。如此装束,配上他绝世容光,只走在这街市上就极是惹眼!此刻病弱纤瘦的兆凌,与兆满并肩,便如秋草、夏花,不可同日而语。但直到此刻,凌儿心里还是极乐意的,至于兆满身世之疑,他已全然不想了。但兆凌还是用心细细地为阿鸳挑了可心的应用之物,一并包了,中间有一支艳红珊瑚圆珠所制的簪子,那珠子艳如滴血,阿凌瞧了,心道:“这宝珠可以提她的气色!瞧着做工,是个不输于宫里的精品!可这样的东西,店家也不易得!定是没有成对的,不若献给了太妃…以后……”

阿凌豪掷了一笔五百两买了这红珠宝簪,却又买下了一柄青玉的如意花了二百两。张老当面转着弯说他不会当家,怕他以后吃亏。谁知阿凌又替张老想着,偏要给他也换一床薄些的织金毯子,张喜说是违制死罪怎么也不肯接!为这在集上盘桓多时,最后又是冷了脸将那毯子“赐”给张老才罢。

到了夜宴上,阿凌犹豫了一时,只将青玉如意献予太妃,宝珠簪却还是昧下留给了娘子!他又依言领兆满见了太妃。李太皇太妃一见兆满的模样,心里就全明白了。她倒不甚热心,道:“既是圣上的心意,哀家都愿成全。便让小杭王到明理轩去住上半个月,以前那席丞相是个奸臣,名声不好,先皇却也让他在那儿住来着!”太妃那一句话儿,说得兆满脸上发红,眼眶湿了!阿凌美目生光,甜甜笑道:“娘娘!小杭王家里不成样,他为人上进,凌儿瞧他很好呢!”太妃抚了一下玉如意,搁在架子上,瞧瞧自己身侧的刘冰泉夫人,又瞧了阿凌和他身侧的碧鸳,最后挑了一眼兆满,说道:“你这孩子,真不会当家!我一个老太太,要这个做什么?便给阿泉拿了回去,以后自会有用处!记住,凌儿啊,你们如意,我才如意呢!今后,只要阿泉多进宫来望望我,我就‘如意’喽!”

至此,那兆满就在清思殿近处的明理轩住下,阿凌时时催着显达去照护于他,上心着呢!那支宝簪呢?小鸳虽是假作高高兴兴的得了,但也没戴过,一直锁在盒中。此后她还是喜爱过往阿凌制的那绿流苏木簪,那气色,却也不是靠簪子能滋养的。其实,前几日,阿鸳起了好奇,想着阿凌前阵躲到书殿里,究竟是干什么呢?又向张喜借小徒衣衫,溜进书殿,不多时找到了那只特漂亮的小红官箱,有一串钥匙正藏在它下面的屉子里。阿鸳一支一支试了,打开了箱子,含悲饮泣一封封细细看了,默默地叠起双手,将脸埋起来哭了一阵,将那信仔细封好了,盖了箱盖,开了殿中大金兽炉,将这箱子连同兆凌的情信,一样不留,全给烧了!

阿鸳自此暗暗下了狠心,自此在他面前,绝不流泪!你愿我无论何时都要好好的,那我就不负你…可是…没有用!夫君莫怪!我面上不落泪,心里却做不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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