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甲板奥林匹克》
夏末的南中国海,风浪暂时收敛了狂暴的脾气,只余下舒缓而巨大的涌动,推着郑和庞大的宝船舰队如一座座移动的山峦,在无垠的深蓝上缓慢起伏。日头毒辣,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咸腥,混合着木材、桐油、腌鱼,以及两千多人经月不散的体味。时间,仿佛在这片永恒的蔚蓝里凝固了,榨干了所有的新鲜感,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单调与令人窒息的沉寂。
思乡病,像一种无药可医的瘟疫,在底层水手和军士间悄然蔓延、肆虐。甲板上,往日吆喝号子、奋力操帆的精壮汉子们,如今个个蔫头耷脑,眼神空洞地望着船尾犁开的、转瞬便被吞没的白色浪痕。有人抱着膝盖蜷缩在船舷阴影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家乡小曲;有人对着刻了无数道划痕的船板发呆,每一道都代表一个离家的日夜,密密麻麻,触目惊心;更有人对着浑浊的饮水桶,一遍遍喃喃念叨着母亲熬煮的、清澈甘甜的井水。一种沉沉的、几乎能压断骨头的疲惫和沮丧,笼罩着这艘承载着帝国荣光的巨舰。
“这样下去不行,”陈文昌倚在主桅杆粗粝的木头上,皱着眉扫视甲板,“士气快烂到船舱底了。没仗打,没新鲜地方看,天天就是海,海,海!人会疯的。”
“古代航海,心理问题是大敌。”欧阳菲菲翻着那本快被翻烂的《赤脚医生手册》,指尖停留在“群体性癔症”的条目上,忧心忡忡,“缺乏维生素和社交刺激,加上环境封闭压抑…得找点事,转移注意力,而且是集体性的。”
“集体性的?”张一斌正压着腿,他穿着自己改良的麻布短打,显得格外利落,“那就来点动静大的!”他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运动会!搞个甲板奥林匹克!”
罗子建刚调试完他宝贝疙瘩似的简易六分仪,闻言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奥林匹克?在船上?场地受限,项目得好好琢磨。”
“有总比没有强!”张一斌来了劲,“跑步不行,地方小,但可以弄些原地蹦跳的,比力气,比准头!总比他们对着海发呆强!”
现代四人组的提议,在郑和那里意外地得到了谨慎的首肯。这位七下西洋的总兵正使,深谙维系庞大船队秩序与士气的重要。沉闷,确是远航的大敌。他沉吟片刻,挥了挥手:“可试。然需严守船规,不得借机生乱,更不得损坏船具。”这几乎算是最高指示了。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尽管大多数人并不明白“奥林匹克”是什么神只的祭典,但“比赛”、“游戏”、“有彩头”这些字眼,足以点燃一丝黯淡的好奇心。沉闷的甲板,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筹备紧锣密鼓,却也闹剧频出。现代四人组分头行动。
罗子建负责“铅球”——实在找不到铁球,他灵机一动,从压舱石里挑了几个大小适中、相对圆润的石块。当他抱着其中一块,费力地示范着旋转推掷的动作时,围观的军士们瞬间炸了锅。
“石头炮弹!”一个老军士骇然失色,指着那石块,“他想拿这玩意儿砸船板吗?还是想打跳帮的海盗?”人群一阵骚动,几个紧张的水手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短刀。
“不不不!比赛!比赛用的!”罗子建急得满头大汗,费力地解释,“看谁扔得远!不是打仗!”他笨拙地把石块丢出去,咕咚一声砸在不远处的甲板上,吓得几个水手跳开老远。好说歹说,加上小旗官的弹压,才勉强平息了这场“投石机阴谋论”。
另一边,欧阳菲菲和陈文昌正指挥几个水手在甲板一角清理出一小片区域,准备“跳远”沙坑。沙是船上备用的压舱细沙。当浅浅的沙坑刚具雏形,一个水手看着那坑,脸色唰地白了,扑通跪倒,对着沙坑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的没犯错!不要活埋小的啊!”恐慌像瘟疫一样传染,几个正挖沙的水手也丢了铲子,瑟瑟发抖。陈文昌哭笑不得,赶紧跳进沙坑,在里面用力蹦了几下,又抓起沙子扬了扬,大声道:“看清楚!软的!跳进去!看谁跳得远!埋什么埋?埋金子吗?”众人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紧张的气氛才在几声压抑的嗤笑中慢慢消散。
张一斌负责的“射箭”区更是一波三折。当他摆好从军械库借来的制式步弓和箭靶(一块蒙了厚牛皮的木盾),几个随船文官和负责军纪的百户官脸色就沉了下来。
“张舍人,”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文官捻着胡须,眼神锐利如鹰,“此乃军国利器,于甲板之上公然习射,意欲何为?莫非……”他话没说完,但“谋反”两个字几乎已写在脸上。大明律法森严,私藏、擅用军械,皆是重罪。
张一斌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思虑不周,赶紧拱手解释:“大人明鉴!绝非习射演武!纯粹是比试眼力与臂力,如同投壶之戏,取其‘射’字之‘竞准’本意,娱乐而已!且箭头已用布团包裹,绝无杀伤之虞。郑大人亦是允准的。”他特意抬出郑和,又指了指箭靶上那醒目的、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箭头。百户官上前仔细查验了箭头,又看了看远处楼船上隐约可见的郑和旗帜,这才阴沉着脸,勉强点了点头,但派了两名军士持刀在侧,目光如炬地盯着每一个靠近弓箭的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