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圈套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打在拖拉机厂的红砖墙上,仲昆看着永明骑上自行车的背影,扬声叮嘱:
“回厂见到父亲,别扯别的,就说价格的事我还在谈,让他先等着。”永明在车座上回头应了声“知道了”,便汇入了街上的车流。
仲昆转身走向副食品公司。岳父的办公室在二楼,推门时,屋里只有岳父一人,正对着台灯核单据。
“跟拖拉机厂的销售科长谈得怎么样?”岳父头也没抬,指头敲了敲桌面。
仲昆拉过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支:
“价格咬得紧,但苏科长那边松了口,116元1个。”
岳父问:“齿轮的成本有多少?”
他顿了顿,把早已在心里盘桓多遍的数报了出来:
“齿轮耗钢5公斤,计划外1.4元/公斤,这就是7元;贵金属每个5元;三十个人一天产100个,工资顶多1000块,摊到每个上是10元;两班倒16小时用电2400度,0.24元1度就是600块,合6块一个;设备折旧、利息、房租加其他费用,摊下来6.5块。不算税,成本34.5元,加上至少15块的税,总成本差不多50块。”
烟圈在台灯的光晕里散开,岳父这才放下笔,抬眼看向他,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赞许:“账算得细。但做生意不能只算成本账,得算活账。”他起身给仲昆续了杯茶,“我给你透个底,让工业品贸易公司出面签约,你们按60块开票,只上5块的税,账面上每个赚5块——这5块不用交所得税。我们给你们厂95块一个,剩下的差价,工业品贸易公司这边操作。”
仲昆的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这么一来,我们厂每个纯赚30块,一个月就是九万多;你们那边呢?”
“我们每个纯利23块,扣掉杂费和给苏达成的回扣,一个月落五六万稳当。”岳父往椅背上一靠,指头轻叩扶手,“你干三年,手里能存下二百万。到时候想另起炉灶,本钱、人脉都有了,不比现在硬拼强?”
烟雾在仲昆眼前晃了晃,他想起岳父之前提过的“残疾人公司”,当时只当是随口一说,此刻忽然醒过味来:
“原来你早把棋路铺好了。残疾人公司是为了后面铺路?”
“商场就是战场,拼实力是下策,用计谋才是上策。”岳父笑了笑,“小投入大回报,靠的不是蛮干。你以为我让工业品贸易公司出面是临时起意?残疾人公司能享的税优,早就在我盘算里了。”
仲昆掐灭烟头,指头有些发紧:“可我怎么跟父亲说?他一辈子认死理,见不得账目不清。”
“给他算大账。”岳父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抽出两张纸摊在桌上,“按106块一个算,明面上营业税8%就是8.5块,所得税20%按50块利润算得10块,再给苏达成4块提成,加起来22.5块,最后落83.5块。但要是我们按95块给齿轮厂,你们开60块的票,只交8%的营业税4.8块,税后能落90.2块。”他用手指点了点后者,“你父亲是老生意人,哪个划算,他比你清楚。”
仲昆盯着那两张纸,上面的数字像跳动的算盘珠,噼里啪啦在他脑子里归了位。他忽然想起初见岳父时,对方总说“做生意要留三分余地”,当时只当是客套,如今才懂这“余地”里藏着多少乾坤。从残疾人公司的伏笔,到两本账的拆解,每一步都环环相扣,把风险藏在合规的缝隙里,把利润亮在明处。
“我以前总觉得经商靠的是实打实的买卖,”仲昆低声说,“今天才算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比车床里的齿轮还精密。”
岳父把文件收进抽屉:“永明那边得盯紧,给他点甜头,但别让他知道太多。让苏达成给他提成,俩人互相瞒着,反倒能拴住他们。等苏达成当上销售科长,这条线就彻底稳了。”
仲昆站起身,手里的烟盒已经被捏得变了形。他走到门口时,岳父忽然说:“三年后的二百万,不是让你攒着看的。等你有了底气,想干什么不行?但现在,得先学会在棋盘上走活自己的子。”
仲昆推开门,楼道里的风带着楼下食堂的油烟味飘上来。他回头看了眼岳父办公室的门,心里那点犹豫像被风吹散的烟,渐渐淡了。父亲那边的账他已经会算了,永明那边的分寸也懂了,剩下的,就是沿着这条被精心规划的路走下去。
楼下的自行车铃又响了起来,这次仲昆听得很清楚,像一声清脆的发令枪。他整了整衣领,快步下楼,一步步走向齿轮厂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穿过齿轮厂办公室的玻璃窗,在廷和面前的桌上投下一道昏黄的光带。他捏着半截铅笔,正对着摊开的稿纸蹙眉计算,纸上密密麻麻列着齿轮的原材料成本、人工费用,最后在"单位成本:39.7元"的数字下重重画了道横线。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仲昆带着一身冷气闯进来,额前的碎发贴在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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