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药田的垄沟里凝成薄冰时,百草谷的灯已次第亮起。林辰提着马灯往试验田走,灯芯的光晕在雪地上晃出个暖黄的圈,把混种紫菀的枯秆影子拉得老长,像一群站在地里的哨兵。刚开春的风还带着寒,却吹不散马灯里飘出的药香——是他特意在灯盏旁挂了束干紫菀,说“让光里也带着药气,籽种听着踏实”。
“林先生!周老在暖房点了新灯!”阿蛮举着盏羊角灯从坡下跑上来,灯壁上雕着缠枝莲,光晕透过花纹洒在雪上,像落了片碎银,“说这是西域商队捎来的羊脂灯,烧的是紫菀籽油,比松脂灯亮堂,还不呛人!”
暖房的梁上挂着七八盏灯,羊角灯的暖黄、松脂灯的橙红、纱灯的柔白,把满室的药种照得透亮。周鹤叔正用小秤分装今年的新籽,秤杆在灯光里泛着红光,老人眯着眼看秤星,指腹捏着的紫菀籽在光下黑得发亮。“当年婉丫头总说,”他往纸袋里倒籽,“灯是药田的眼,夜里亮着,就像有人守着,籽种在土里也睡得安稳。你看这羊脂灯,烧的是咱们自己榨的油,光里都带着紫菀的味,比什么都亲。”
孟书砚在灯下整理三地的育苗计划,纸上用不同颜色标着播种期:西域的“谷西混种”要比谷里早十天,江南的“谷江混种”得等桃花开,谷里的本地种则要候着惊蛰的雷。“阿古拉的商队明天带籽种走,”他用红笔在西域那栏画了个星号,“其其格说草原的雪刚化,她们在药田边搭了暖棚,灯就挂在棚里,夜里也能保持温度,‘让籽种以为春天早来了’。”
其其格画的暖棚图摊在桌上,棚顶挂着两盏毡灯,灯绳上系着紫菀干花,棚里的苗床用羊粪烘着,苗芽顶着点绿,在灯光里像眨着眼。巴特尔在图旁写了行字:“夜里巡棚,见灯就像见着谷里的人,心里踏实。”字迹被灯油洇了点,却更显得真切。
沈念端着盘蒸山药进来,山药上淋了紫菀花蜜,甜香混着灯油的暖香,在屋里漫成一团软。“这是春杏姐教的做法,”她把盘子放在灯旁,“苏婉堂的女孩子们在药圃搭了‘灯廊’,二十盏纱灯串着,从村口一直到田边,说‘夜里走在廊下,像踩着光的路’,还说要把谷里的紫菀籽油分点去,‘让江南的灯也带着三地的香’。”
苏婉堂的灯廊图上,纱灯的影子在地上拼出朵紫菀花,春杏的信里说:“有个老药农说,夜里见灯亮着,就想起当年苏先生守着药田的模样,说‘这灯啊,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念想’。”信纸边缘剪了圈灯花,像串小小的火焰。
雷大叔扛着捆灯芯草进来,往墙角一放,草叶在灯光里泛着浅绿。“石勇在三地药栈也挂了灯,”他擦了把灯上的灰,“说码头夜里黑,挂盏紫菀籽油灯,南来北往的船工远远看见就知道‘药栈在呢’,昨天有个跑夜船的,说看着灯就想起家里的灶火,心里暖得很。”
小石头举着盏羊角灯往试验田跑,要去给新翻的土地“照夜”——周鹤叔说,灯照过的地,土气活泛,籽种容易扎根。他跑过的雪地上,灯影忽长忽短,像只追着他跑的小兽,裤脚沾着的雪粒在灯光里闪,像撒了把碎钻。
林辰跟着往田埂走,马灯的光晕里,看见雪下的土已经松了,泛着潮润的黑。他想起昨夜周鹤叔在灯下说的话:“药田不怕冷,就怕没人管。这灯一亮,就像告诉土里的籽种,有人盼着它们发芽,再硬的土也能钻出来。”
暖房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周鹤叔把分好的籽种装进木箱,每个箱角都垫着片紫菀叶,说“带着叶香,籽种路上不焦躁”。孟书砚在箱上贴封条,封条上盖着三方印,在灯光里红得像团火。沈念把春杏捎来的纱灯罩在羊角灯外,说“这样光更柔,照得籽种心里舒服”。
林辰站在暖房门口,望着试验田的方向,小石头挂的羊角灯还亮着,像颗落在地里的星。风过处,灯影晃了晃,惊起只蹲在枯秆上的夜鸟,翅膀带起的雪粒在光里飞,像场细碎的银雨。他忽然觉得,这灯照的哪里是药田?是三地人心里的盼,是紫菀籽从黑到绿的路,是那些跨过年头、越过山水也要连在一起的暖。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缕晨光爬上暖房的窗。周鹤叔吹灭了最后一盏灯,灯芯的余烬在碟里转了转,散出最后一缕紫菀香。“灯灭了,”老人望着窗外,“太阳就该替咱们照药田了,比什么灯都亮。”
林辰望着试验田的雪渐渐融了,露出的黑土在晨光里泛着光,像被昨夜的灯暖透了心。他知道,等春风吹过,这里会冒出新的绿,带着羊角灯的暖、纱灯的柔、松脂灯的烈,把三地的灯影,都长进土里,长成一片连着西东的药田。
晨雾还没散尽时,百草谷的风里就多了股熟悉的腥气——是西域驼队特有的沙棘果混着羊毛的味道。林辰站在谷口的老槐树下,望着雾里渐渐显形的驼铃,铜铃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响,像在数着离家的日子。最前面的骆驼背上,驮着个巨大的麻袋,麻袋角露出点褐红色,是西域的紫菀籽种特有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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