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悠悠地罩住百草谷时,雷大叔正往火塘里添柴。松木在火里“噼啪”作响,火星子窜起来,映得暖房四壁的药影忽明忽暗——挂在梁上的紫菀干枝晃成条紫龙,墙角的艾草堆像团绿云,连周鹤叔新晒的雪莲片,都在火光里泛着玉色的晕。
“林先生,石勇带的伤药熬好了!”小石头端着个黑陶碗进来,碗沿沾着褐色的药渣,是用混种紫菀的根须、西域的雪莲绒,再加江南的陈酒熬的,药香里裹着股烈气,“他说码头的货郎被蛇咬了,这药敷上能消肿,比城里的金疮药管用。”
林辰接过陶碗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药汁稠得像蜜,搅开来看,沉底的紫菀渣打着旋,像片缩小的紫菀田。“让石勇把药渣滤干净,”他往碗里撒了点冰片,“蛇毒带腥,加这个能去味,也能让伤口凉快点。”
火塘边的石凳上,巴特尔正用小刀削雪莲秆,他带来的西域羊皮袄搭在凳背上,沾着路上的雪渣,烤得半干,散出股羊毛混着药草的暖香。“其其格让我捎来些沙棘果,”他把削好的秆子插进火塘,火苗顺着秆子往上爬,“说泡在紫菀酒里,能治风湿,牧民们都爱喝。”
竹筐里的沙棘果红得像玛瑙,颗颗饱满,沾着西域的霜气。林辰捏起一颗扔进嘴里,酸得眯起眼,却见巴特尔笑得露出白牙:“我们那的孩子,都把这当糖吃,说比江南的蜜饯有劲儿。”
春杏从江南捎来的蜜饯就摆在火塘边的木盘里,是用紫苏叶裹的青梅,甜里带着点清苦。沈念正把蜜饯分给众人,指尖沾着糖霜:“春杏姐说,这蜜饯配着紫菀茶喝,能解秋燥,她们药铺的姑娘们,每天都要泡上一壶。”
火塘的热度渐渐漫开,暖房里的药香也变得浓稠。周鹤叔坐在老藤椅上,手里转着个紫菀根雕的球,球上刻着三地的药草:谷里的紫菀缠在江南的紫苏上,紫苏又绕着西域的雪莲,像条打不断的链。“当年婉丫头总说,”老人望着跳动的火苗,“火塘是个好东西,能把生药烘成熟药,能把冷酒温成热酒,还能把远路人的心烘得热乎乎的。”
孟书砚正在火塘边烤药饼,饼里掺了紫菀粉和雪莲绒,两面烤得金黄,散出的香味把小石头勾得直咽口水。“阿古拉的商队明天出发,”他翻着药饼,“说要把这些药饼带给戈壁的货郎,他们风里来雨里去,最易得风寒。”
火塘的影子在墙上晃,把众人的身影拉得老长。石勇裹着伤药回来时,裤脚还沾着码头的泥,他往火塘边一坐,就着火星子点了袋烟:“货郎的伤口不碍事了,说要给咱们送两船新采的芦苇根,熬水喝能清热。”他吐出的烟圈在火光里散开来,混着药香,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小石头蹲在火塘边,用树枝拨着火星子,忽然指着墙上的药影喊:“你们看!那像不像苏先生和云卿先生?”众人抬头时,正见紫菀枝的影子和雪莲片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在墙上晃成两个依偎的人影,像在低声说着什么。
周鹤叔的手顿了顿,根雕球在掌心转得更快了:“是她们来看咱们了。”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当年她们在雪莲峰的药庐里,也生过这样的火塘,婉丫头熬药,云卿先生记账,火塘边总摆着壶紫菀酒,说‘冷了就喝口,心里能热乎三天’。”
林辰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火苗“腾”地窜起来,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像在点头。他忽然想起那本《百草续录》里的话:“药香不散,故人不远。”此刻才真正明白,那些藏在药草里的念想,那些融在火塘边的往事,从来都没走远,就像这跳动的火苗,只要有人添柴,就能一直燃下去。
夜渐深,火塘的热度却没减。巴特尔教众人唱西域的牧歌,调子苍凉却透着劲;沈念哼起江南的小调,柔得像水;小石头和药童们则围着火塘跳谷里的踏歌,脚底板把地跺得“咚咚”响。周鹤叔坐在藤椅上,看着这热闹的光景,嘴角的笑纹里盛着火光,像藏着整个秋天的暖。
林辰望着火塘里的余烬,忽然想,这火塘映出的,哪里只是药影?是三地人凑在一起的热乎气,是紫菀与雪莲缠在一起的根,是那些跨过高山、趟过江河也要聚在一处的牵挂。就像这跳动的火苗,看似微弱,却能把寒夜烘成暖春,把散落的人心,烘成一团拧不开的绳。
火塘边的药饼渐渐凉了,沙棘果的酸、蜜饯的甜、药香的苦,在暖房里混在一起,酿成了比任何酒都醇厚的味。林辰拿起块药饼,掰成四份,分给周鹤叔、巴特尔、石勇和自己,咬下去时,饼渣落在火塘里,溅起细碎的火星,像在为这夜添了个温柔的句点。
墙上的药影还在晃,紫菀缠在紫苏上,紫苏绕着雪莲,像在说:只要这火塘还燃着,只要这药香还漫着,咱们就永远是一家人。
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百草谷的炊烟刚冒头就被风扯散。林辰踩着薄雪往药庐走,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像在数着石阶的级数。药庐的木窗透着暖黄的光,窗棂上结着冰花,凑近了看,竟像朵冻住的紫菀,花瓣上还凝着细碎的雪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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