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清明总带着股湿漉漉的念。细雨从清晨就没停过,药圃的紫菀苗已经长到半尺高,新抽的茎秆带着点紫红,在雨里愈发显得挺拔,像是在努力撑起一片小小的荫凉。林辰披着蓑衣往谷外走,鞋尖沾着的泥里裹着片玉兰花瓣——是暖房后墙那株老玉兰落的,花瓣上还带着雨珠,像谁没擦干的泪。
“林先生!周校长在整理云卿先生的遗物呢!”小石头举着把油纸伞跑过来,伞下护着个旧布包,“说从樟木箱的夹层里找出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些医案,还有张手绘的地图,标的是雪莲峰附近的路线!”
暖房的案上摆着那个木匣子,黑檀木的,边角已经磨损,锁扣上刻着朵含苞的紫菀,与巴特尔铜盒上的雪莲形成奇妙的呼应。周鹤叔正用软布擦拭匣盖,擦着擦着,竟露出层浅浅的刻字:“乙未年清明,与婉同绘”。老人的手顿了顿,眼里泛起潮意:“当年婉妹总说,清明的雨是‘忆旧雨’,能把藏在土里的念想泡出来。这木匣,许是她和云卿先生一起做的,特意留到今日才让我们发现。”
孟书砚正在比对那幅手绘地图,图上用朱砂标着个小小的红点,旁边注着“药庐遗址”,笔迹与云卿医案上的批注如出一辙。“阿古拉的商队带来消息,”他指着红点旁的注释,“说巴特尔按图去找,在雪莲峰下的山坳里,真找到了间塌了一半的石屋,墙角还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云婉药庐’四个字,碑石上长满了青苔,看着有些年头了。”
其其格画的药庐图铺在地图旁,石屋的屋顶已经塌了一角,露出里面的石灶,灶台上还摆着个陶药罐,罐口结着层厚厚的垢,像凝固的时光。巴特尔画了个蹲在石碑旁的小人,正用手拂去碑上的青苔,旁边写着“碑后刻着‘为民立命’四个字,许是苏先生和云卿先生刻的”,字迹被雨雾洇得有些模糊,却透着股沉甸甸的分量。
沈念端着碗艾草青团进来,青团上点着点胭脂红,是用紫菀花瓣的汁调的。“这是春杏姐教的清明吃食,”她把青团放在案边,“苏婉堂的女孩子们也去了云卿先生当年坐诊的旧址,说在堂后的老槐树下,挖出块半截的石碑,上面刻着‘紫菀堂’三个字,碑座下埋着个瓷罐,里面装着些发霉的药方,字迹和云卿先生的医案一模一样。”
苏婉堂捎来的那些药方复印件上,能清晰地看到“紫菀三钱,雪莲五分”的配伍,旁边还有行小字批注:“此方可治时疫,需慎传”。春杏的信里写着:“老嬷嬷说,当年云卿先生总在清明这天,带着紫菀花去后山祭拜,谁也不知道祭拜的是谁,如今想来,许是在遥祭雪莲峰的药庐吧。”
雷大叔扛着捆松枝进来,往炭盆里添了几根,松烟混着旧物的霉味,在暖房里慢慢散开。“张奶奶从玉泉河捎来个消息,”他蹲在木匣旁,“说分号的老掌柜记得,三十年前的清明,有个穿蓝布长衫的女子,总来药铺买两束紫菀,一束留在铺里,一束带走,说是‘寄给远方的故人’,那女子的眉眼,和云卿先生的画像有几分像。”
小石头捧着云卿先生的医案,忽然指着其中一页:“林先生,这里写着‘婉妹赠紫菀籽,言可抗寒’,是不是苏先生送的那批特殊籽种?”
林辰翻开医案的下一页,果然夹着片干枯的紫菀花瓣,与清明落的玉兰花瓣放在一起,竟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指尖划过花瓣上的纹路,“你看这医案里记着,她们在药庐试种这种籽,‘经三冬而不枯,春至即发’,想来就是我们现在种的紫菀变种。”他忽然想起惊蛰时发现的半张药方,原来那“需三人同护”的药种,正是她们当年在药庐培育的心血。
午后的雨小了些,林辰带着药童们往暖房后墙的老玉兰树下走——周鹤叔说,婉妹当年总在清明这天,在这里埋些“念想”。挖了尺许深,果然挖出个陶瓮,里面装着些旧药方,还有封信,信封上写着“清明寄云卿,若能见,当知我念”。
信是婉妹的笔迹,说她和云卿在药庐培育紫菀变种,本想“待药成,遍植西域江南,解万民疾苦”,却不料“朝廷欲夺此药,迫不得已分藏三地,待风波平息,再聚首共续其事”。信末还画了朵并蒂的紫菀与雪莲,旁边写着“清明雨,盼君归”。
孟书砚在给阿古拉的回信里,画了那朵并蒂花,旁边写着“原来苏先生和云卿先生是这样的知己,我们定要完成她们的心愿”,还附了张紫菀变种的生长图:“谷里的苗长得很好,等秋收了,就按她们的意思,分送西域江南。”
雷大叔端来锅荠菜豆腐汤,里面撒了把新采的紫菀叶,汤面上飘着层碧色的油花,喝一口,清鲜里带着点微苦。“张奶奶说,清明喝这个最合时宜,”他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说分号的孩子们也去了当年云先生寄药的码头,在岸边种了片紫菀,说‘让花替我们传念想’,还在石碑上刻了‘不负初心’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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