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83章 晨雾中的抉择与未竟之路

黎明的曙光，如同羞涩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拨开笼罩芦苇荡的厚重夜幕，将灰白的光线一丝丝注入残破的窝棚。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凝结成冰冷的晨雾，在枯黄的芦苇梢头萦绕流转，使得远处的景物依旧朦胧不清，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与危险。

窝棚内，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堆带着余温的灰烬。沈惊鸿依旧昏迷，但青灰色的死气已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伤后的极度虚弱和苍白。他的呼吸虽然依旧浅弱，却已经有了相对稳定的节奏，胸膛的起伏不再像昨夜那般令人心惊肉跳。地血藤与三七粉组合而成的霸道药力，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在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内部筑起了一道摇摇欲坠、却真实存在的防线。

林薇几乎一夜未眠，此刻正靠坐在他身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一只手却仍下意识地紧握着他冰凉的手指，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被死神拽走。她的脸上泪痕未干，沾着泥污，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在晨光映照下，那紧抿的唇角却透着一股历经劫难后的、更加执拗的坚韧。

顾言笙靠在门框上，他是三人中体力消耗最大，却也最先恢复警觉的。他眯着眼，透过窝棚的缝隙和外面的迷雾，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他的脸色同样疲惫，胡茬凌乱，衣衫褴褛，但那双眼睛里却沉淀着一种属于猎人的冷静与锐利。他在评估着风险，计算着下一步。

晨雾中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不知名水鸟的清啼，打破这片死水般的宁静。对岸的追兵似乎并未贸然渡河，或许是忌惮这片广阔的、易于设伏的芦苇荡，或许是在调集更多的人手。但这暂时的宁静，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我们得走了。”顾言笙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窝棚内的沉寂，“雾散之前，必须离开这里。这里目标太明显。”

林薇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先看向沈惊鸿，确认他呼吸依旧，才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又涌起浓浓的忧虑：“可是他的伤……经得起颠簸吗？”

“留在这里……更危险。”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薇和顾言笙同时一震，猛地看向声音来源。

沈惊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深邃如星海、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带着重伤后的浑浊与疲惫，但瞳孔深处，那属于理智和意志的光芒，已经重新点燃。他正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从林薇写满担忧的脸上滑过，落在顾言笙身上，微微颔首，表达着无言的谢意。

“惊鸿！你醒了！”林薇惊喜交加，连忙俯身，“你觉得怎么样？别急着说话……”

沈惊鸿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他的眼神却传递出不容置疑的坚持。“……听……顾先生的。”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清醒和判断，让林薇和顾言笙都精神一振。只要他意识尚存，求生的意志就在。

“老药农说，往西北方向，深入山区，有一处废弃的炭窑，知道的人很少，相对安全。”顾言笙迅速说道，“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暂避，等你伤势再稳定些。”

沈惊鸿眨了眨眼，表示同意。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林薇，在那双盛满了关切、疲惫与爱恋的眸子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锥心的疼惜，有深沉的温柔，更有一种无法卸下的、沉重的负担。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林薇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千言万语，在此时此地，都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他肩上的担子，“青瓷瓶”的裂缝，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连倾诉的资格都仿佛失去。

林薇看懂了他眼底未尽的话语和那声叹息里的沉重。她没有追问，只是更紧地握了握他的手，用行动告诉他——无论前路如何，我在。

计划已定，立刻行动。

顾言笙将窝棚内可能暴露行踪的痕迹仔细清理掉，尤其是那堆灰烬和药渣。林薇则小心地检查沈惊鸿的伤口，重新敷上一些捣碎的地血藤药膏，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然后，顾言笙再次背负起沈惊鸿。经过一夜的休整（尽管是在昏迷和濒死中），沈惊鸿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力气，至少能够稍微配合，减轻了一点顾言笙的负担。林薇则负责携带所剩无几的干粮、药材和那把救命的柴刀。

三人悄然离开了这个庇护了他们一夜、也差点成为沈惊鸿葬身之地的窝棚，再次隐入了浓雾弥漫的芦苇荡，朝着西北方向，开始了新一轮的转移。

晨雾是最好的掩护，但也带来了方向辨别的困难。脚下的淤泥依旧湿滑冰冷，芦苇杆上的露水很快再次打湿了他们的衣衫。顾言笙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天生的方向感，在能见度极低的芦苇丛中艰难地穿行。林薇紧随其后，不时回头张望，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追踪者。

沈惊鸿伏在顾言笙背上，大部分时间依旧闭目昏睡，节省着每一分体力。只有在顾言笙脚步特别踉跄，或者林薇低声提醒注意脚下时，他才会短暂地睁开眼，确认一下情况。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似乎淡了一些，隐约能听到前方传来潺潺的溪流声。根据老药农的描述，沿着一条隐藏在芦苇丛中的小溪向上游走，就能找到通往炭窑的山路。

他们找到了那条小溪，溪水清冽冰冷。三人停下来，掬水喝了几口，冰冷的溪水划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林薇又小心地喂沈惊鸿喝了些水。

就在他们准备继续上路时，顾言笙突然猛地蹲下身，示意噤声！

林薇的心瞬间提起，顺着顾言笙警惕的目光望去——

在小溪对岸，约莫百米外的迷雾中，似乎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而且，那些人影的动作……似乎正在沿着溪流向下游搜索！

是追兵！他们果然没有放弃，甚至可能已经渡河，从上游包抄下来了！

浓雾虽然遮挡了视线，但也同样隐藏了对方的具体人数和装备。无法判断是日军、伪军，还是那个叛变的“瓷器”计划所属的特务。

危险，近在咫尺！

顾言笙当机立断，低声道：“不能沿溪走了！上山！直接穿林子！”

他背负着沈惊鸿，毫不犹豫地转向，离开溪边，朝着左侧更加陡峭、林木更加茂密的山坡攀去。林薇咬紧牙关，紧跟而上。

山坡上根本没有路，全是湿滑的苔藓、盘根错节的树根和茂密的灌木丛。攀爬变得极其困难，速度也慢了下来。顾言笙几乎是用膝盖和手臂在硬扛，每一次发力，背上的沈惊鸿都会因为颠簸而发出压抑的闷哼。

下方的溪流边，隐约传来了日语和中文混杂的吆喝声，以及拨动芦苇的沙沙声。追兵似乎发现了他们偏离溪流的痕迹，叫嚷声变得更加急促和靠近！

“快！再快一点！”顾言笙从牙缝里挤出催促，额头上青筋暴起。

林薇拼尽全力，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尖锐的树枝划破了她的手掌和脸颊，火辣辣地疼，但她全然不顾。她回头望去，透过林木的缝隙，似乎已经能看到下方晃动的人影和枪械模糊的轮廓！

他们被发现了！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骤然划破了山林清晨的宁静！子弹打在他们上方不远处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开枪了！

“躲到石头后面！”顾言笙嘶吼着，用尽最后力气，冲向山坡上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

三人刚刚狼狈地滚到岩石后方，更多的子弹就如同雨点般倾泻而来，“砰砰砰”地打在岩石表面，石屑纷飞！

枪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追兵的火力很猛，而且正在快速逼近！他们被压制在这块岩石后面，动弹不得！沈惊鸿重伤，顾言笙体力耗尽，林薇几乎没有战斗力……形势急转直下，陷入了绝境！

林薇紧紧靠着冰冷的岩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和下方越来越近的、皮靴踩在落叶上的声响。她看向顾言笙，他正剧烈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决绝，手已经摸向了腰间那把锈柴刀，显然准备做最后的搏命。

她又看向沈惊鸿，他不知何时再次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她。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平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诀别般的复杂情愫。

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极其艰难地，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哒哒哒哒——！”

一阵完全不同、更加爆烈、如同撕布机般的猛烈枪声，突然从山坡的更高处、追兵的侧后方狂暴地响起！

是机枪的声音！

紧接着，是手榴弹爆炸的轰鸣和追兵猝不及防的、惊恐的惨叫与混乱的叫骂声！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下方的追兵瞬间陷入了混乱，火力也为之一滞！

顾言笙和林薇都愣住了！

是谁？谁在帮他们？

沈惊鸿的眼中，也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杂着震惊与一丝了然的锐利光芒！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念出了一个名字。

更高的山坡上，浓密的林木间，似乎有身影在快速移动，精准而致命地收割着下方追兵的生命。

得救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援手，是福是祸？

林薇和顾言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沉的、对于这未知援手身份的巨大疑问。

枪声还在持续，但胜负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倾斜。

沈惊鸿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山坡上方，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里，翻涌着比刚才面对死亡时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暗流。

他知道来的是谁。

或者说，他猜到了。

这条布满荆棘与杀机的未竟之路，似乎又拐入了一个更加扑朔迷离、吉凶难测的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