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5章 华懋惊鸿（下）

华懋饭店的宴会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光点，落在宾客们绫罗绸缎的衣摆上，晃得人眼晕。乐队在角落奏着舒缓的爵士乐，萨克斯的旋律缠绕着香槟杯碰撞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与雪茄的混合气息 —— 这是 1935 年上海滩最顶级的慈善晚宴，汇聚了军政要员、商界巨鳄与名门闺秀，每一个微笑背后都藏着算计，每一次碰杯都带着试探。

就在这时，沈惊鸿举起了酒杯。

他坐在宴会厅最显眼的主位，玄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指尖夹着的高脚杯盛着琥珀色的威士忌，酒液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荡。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却精准地越过攒动的人群，落在了角落里的林薇身上，而后微微抬了抬杯沿，一个无声的 “举杯” 示意，像颗被精准投掷的石子，瞬间砸破了林薇心中的平静。

林薇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兰草纹，是王氏特意让人准备的 —— 不算华贵，却也不算寒酸，刚好符合林家 “落魄望族” 的尴尬身份。她原本正端着果汁杯，听林守业跟一位绸缎庄老板寒暄，沈惊鸿这一举动传来时，她的指尖猛地一顿，果汁差点洒出来。

下一秒，她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了。

原本落在她身上的随意目光，骤然变得尖锐、复杂。斜前方那位穿绛红色旗袍的张太太，原本正跟身边人说笑，此刻却停下了话头，用帕子掩着嘴，眼神里带着探究扫过她；不远处，苏婉清的女伴李小姐，更是直接蹙起眉，跟苏婉清交换了一个 “这女人凭什么” 的眼神；就连刚才还在跟林守业热络攀谈的绸缎庄老板，也悄悄收了笑容，目光在林薇和沈惊鸿之间来回逡巡，显然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在上海滩，沈惊鸿的名字就是权力的代名词。他手握航运与金融半壁江山，连租界巡捕房都要让他三分，寻常人别说跟他说话，就算想远远看他一眼都难。如今他当众对林薇 “隔空举杯”，这已经不是 “特殊对待”，而是相当于在所有人面前，把林薇从 “无关紧要的林家小姐” 变成了 “沈先生关注的人”。

“薇薇！” 林守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几乎是立刻攥住了林薇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沈先生…… 沈先生刚才是不是在跟你打招呼？”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看向沈惊鸿的方向，又飞快转回来盯着林薇，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林守业太清楚沈惊鸿的分量了。林家这些年早已没落，靠着祖上留下的几间铺面勉强度日，这次能拿到慈善晚宴的请柬，还是托了三个关系才蹭到的。他原本只想让林薇在宴会上露个脸，看看能不能巴结上某个小富商，好为林家谋条生路，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被沈惊鸿注意到 —— 而且是如此高调的 “注意”。

王氏站在一旁，脸色比戏法变得还快。她先是震惊，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第一次看清林薇的模样；紧接着，嫉妒就像藤蔓一样爬满了她的眼底 —— 她的女儿苏婉清为了接近沈惊鸿，特意定做了法国进口的蕾丝旗袍，还学了半个月的交际舞，结果连沈惊鸿的衣角都没碰到，林薇这个刚从乡下回来的 “野丫头”，竟然能得到沈惊鸿的主动示好？最后，一丝恐惧又悄悄冒了出来：沈惊鸿这样的人物，心思深不可测，他对林薇好，到底是福还是祸？万一惹恼了沈先生，林家岂不是要彻底完蛋？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刚好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绪。她知道，沈惊鸿这一举动绝非善意 —— 他在试探。

试探她是不是会惊慌失措，暴露出身世的破绽；试探她背后有没有隐藏的势力，敢让他如此 “另眼相看”；更试探她这个 “死而复生” 的人，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毕竟，真正的 “林薇” 在三个月前就掉进河里淹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设计师林薇。她穿越过来后，小心翼翼模仿原主的言行，就是怕被人发现异常，可沈惊鸿的这一 “举杯”，直接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能慌。林薇在心里对自己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抚平旗袍下摆的褶皱，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着一抹疏离又得体的浅笑 —— 那是她这三个月练了无数次的表情，既不会显得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她甚至没有再看沈惊鸿一眼，而是缓缓转动目光，投向了舞台方向。那里，主持人正穿着笔挺的西装走上台，手里拿着拍卖品清单，显然慈善拍卖要开始了。她的动作自然得像是沈惊鸿的 “举杯” 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社交礼仪，仿佛刚才心中的波澜从未存在过。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沈惊鸿眼中。

他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加深了几分。坐在他身边的助手陈锋，跟着沈惊鸿多年，从未见过老板对哪个女人如此 “上心”，此刻见沈惊鸿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声问：“先生，需要派人去查一下林小姐的底细吗？”

“不用。” 沈惊鸿的声音低沉而平淡，目光却依旧锁在林薇的背影上，“慢慢来，有趣的猎物，才值得花时间。”

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的女人，只要他稍微示好，就会扑上来巴结。可林薇不一样 —— 她明明该受宠若惊，却偏偏表现得如此冷静，甚至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这种 “反常”，让沈惊鸿觉得新鲜，更觉得…… 可疑。三个月前林薇 “溺亡” 的事情，他其实早就听说过，当时只当是普通的意外，可现在看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舞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拍品。第一件是一串南洋珍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是某位军阀遗孀捐赠的。“底价五百元，每次加价不低于五十元！” 主持人的声音刚落，台下就有人举牌。

“五百五十元！”

“六百元！”

“七百！”

竞价声此起彼伏，气氛很快热烈起来。林薇站在角落看着，心里清楚，这所谓的 “慈善拍卖”，根本就是名流们的炫富场。捐的是珠宝古董，拍的是面子身份 —— 谁出价高，谁就能在众人面前露脸，还能落个 “爱国慈善” 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林守业也看得心痒。他捏着口袋里仅有的两百块大洋，手心都出汗了。他知道，像林家这种受邀家庭，就算拍不到贵重物品，也得拍件小东西撑场面，不然会被人笑话。他盯着台上的拍品，眼睛扫过翡翠手镯、名人字画，最后落在了一件青玉摆件上 —— 那是个松鹤延年的玉牌，质地不算顶级，但胜在雕刻精致，底价只要八十元。

“八十元！” 林守业咬咬牙，举起了手里的号码牌。

旁边立刻有人加价：“一百元！”

林守业心里一紧，又加了二十：“一百二十元！”

这次没人再跟了。主持人喊了三声，木槌落下：“恭喜林先生！”

林守业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可心里却在滴血 —— 这一百二十元，够林家三口人吃三个月了。王氏在一旁小声抱怨：“你疯了？花这么多钱买个破玉牌！”

“你懂什么！” 林守业压低声音，“这是撑场面！要是连件东西都不拍，别人更看不起咱们林家！”

林薇没理会他们的争执，心里却在盘算：按照惯例，受邀者除了竞拍，最好也能捐赠一件拍品。可她穿越过来后，原主没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她自己也没来得及准备 —— 总不能把身上的旗袍捐出去吧？

就在她犯愁的时候，主持人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带着刻意营造的庄重：“各位来宾，接下来这件拍品，有些特殊。它并非价值连城的珍宝，却承载着一份赤诚的爱国之心！”

林薇心里一动，抬头看向舞台。只见两个侍者捧着一个梨花木画框走了上来，画框里夹着一叠画纸，看尺寸像是设计稿。

主持人继续说道：“这件拍品，是由林薇林小姐捐赠的 —— 一套亲手绘制的‘展望未来’系列服装设计原稿，共计十幅！林小姐说，这十幅设计稿，象征我泱泱华夏虽历经风雨，终将焕发新的生机与风采！底价一百元，现在开始竞价！”

“轰！”

全场瞬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就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盖过乐队的声音。

“服装设计稿？这也能拿来拍卖？”

“还是‘展望未来’系列？这名字也太玄乎了吧，她以为自己是名设计师啊？”

“林家这是没人了吗？让一个丫头片子捐这种东西，简直是丢上海滩的脸！”

林薇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着舞台上的画框，脑子一片空白 —— 她根本没有捐赠任何东西！这十幅设计稿，她见都没见过！是谁？是谁在背后替她 “安排” 了这一切？

她第一时间转头看向林守业，却见林守业比她还懵，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神里满是愕然：“薇薇…… 你、你啥时候捐了设计稿？我怎么不知道？”

王氏也急了，拉着林薇的胳膊追问：“是不是你偷偷弄的？你知道这会让咱们林家多丢人吗？”

林薇甩开王氏的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宴会厅 —— 最后，定格在了沈惊鸿的位置。

沈惊鸿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右腿搭在左腿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节奏缓慢而规律。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舞台上的 “意外” 毫不在意，可林薇却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

是他！一定是他！

林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她终于明白沈惊鸿的用意了 —— 他不仅要试探她，还要逼她！逼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亮相，逼她解释这所谓的 “设计稿”，逼她要么暴露自己的 “才华”，要么露出 “弄虚作假” 的马脚！

就在这时，一个轻佻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一百元？几张破画纸也敢拿来拍卖？林家的手笔，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说话的是苏婉清的女伴李小姐。她穿着粉色的蕾丝旗袍，手里摇着羽毛扇，眼神轻蔑地扫过林薇，引得周围人一阵低低的哄笑。

“可不是嘛，就算想蹭慈善的名头，也别拿这种东西来糊弄人啊！”

“我看啊，这林小姐就是想借着沈先生刚才的示好，故意出风头呢！”

林守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 他总不能说这设计稿不是林薇捐的吧？那样只会更丢人。王氏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头埋得低低的，连耳朵都红了。

不远处的顾言笙，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穿着浅灰色西装，气质温文尔雅，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律师。他之前在一次茶会上见过林薇，觉得她跟其他娇生惯养的名媛不同，沉稳又通透，此刻见她被人围攻，心里忍不住担忧。他下意识地想上前替林薇解围，可脚刚迈出去，又停住了 —— 他清楚沈惊鸿的实力，要是他贸然插手，说不定会给林薇带来更大的麻烦。

现场的气氛越来越尴尬。主持人站在舞台上，手里捏着木槌，进退两难 —— 继续拍卖吧，没人竞价，还得被嘲笑；不拍卖吧，又驳了 “林小姐” 的面子。他只能干笑着打圆场：“各位来宾，林小姐的这份心意还是很珍贵的，大家可以……”

“一千元。”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像带着穿透力一样，瞬间压过了全场的窃窃私语，清晰地响彻整个宴会厅。

所有人都愣住了，紧接着，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 沈惊鸿！

他依旧靠在椅背上，姿态没什么变化，仿佛只是报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数字。可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刚才还在嘲笑的人，瞬间闭了嘴。

苏婉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原本正得意地看着林薇出丑，听到沈惊鸿的出价，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惊鸿，眼底满是嫉妒和不甘 —— 她为了让沈惊鸿多看她一眼，费了多少心思，可沈惊鸿却愿意花一千元，买林薇的几张破画纸？

林守业和王氏更是目瞪口呆。林守业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西装领口 —— 一千元！在这个普通职员月薪不过二三十元的年代，一千元相当于一个工人四五年的工资！就为了买十张服装设计草图？沈惊鸿这是疯了吗？

王氏则是又惊又喜，刚才的窘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谄媚的笑容 —— 沈先生愿意花这么多钱买林薇的设计稿，是不是意味着，林家真的能攀附上沈先生？

林薇的心脏也猛地一跳，像是被人攥紧了一样。她紧紧攥住手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太了解沈惊鸿了 —— 他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出价一千元，不是为了帮她，而是在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林薇是他关注的人，谁也不能动她；同时，也是把她更紧地绑在他的战车上，让她再也无法脱身。

“一…… 一千元！沈先生出价一千元！” 主持人反应过来后，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他拿着木槌，高声问道，“还有没有哪位先生女士出价？还有没有更高的？”

宴会厅里一片死寂。

谁会跟沈惊鸿竞价？谁敢跟沈惊鸿竞价？先不说这设计稿本身不值钱，就算真的是稀世珍宝，也没人敢跟沈惊鸿抢 —— 除非是不想在上海滩混了。

主持人等了几秒，见没人说话，又高声喊了两遍：“一千元一次！一千元两次！”

他顿了顿，手里的木槌重重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千元三次！成交！恭喜沈先生，拍得林薇小姐的‘展望未来’系列设计原稿！”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可更多的人还是在窃窃私语。有人说沈惊鸿是为了讨好林薇，有人说沈惊鸿是看中了设计稿的 “潜力”，还有人说沈惊鸿是故意做给某个势力看的 —— 各种猜测满天飞，却没人敢当着沈惊鸿的面说出口。

沈惊鸿微微颔首，示意陈锋去办理手续。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林薇一眼，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举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林薇知道，一根无形的线，已经牢牢系在了她的身上，一端在沈惊鸿手里，另一端，拴着她的命运。

拍卖环节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紧接着，舞会开始。乐队换了曲目，舒缓的爵士乐变成了悠扬的华尔兹，宾客们纷纷起身，邀舞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惊鸿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不少名媛端着酒杯，红着脸上前邀舞，还有商界大佬想借着跳舞的机会跟他谈生意，可沈惊鸿都礼貌地婉拒了。他端着酒杯，站在原地，目光再次穿越人群，落在了独自站在角落窗边的林薇身上。

林薇正看着窗外的夜景。华懋饭店的窗户很大，能看到黄浦江面上的灯火，一艘艘轮船缓缓驶过，留下长长的水痕。她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沈惊鸿到底想干什么，一会儿想怎么解释那十幅设计稿，一会儿又想怎么才能摆脱沈惊鸿的控制。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转头，正好对上沈惊鸿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沈惊鸿的眼神很深，像深夜的大海，看不到底，却带着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躲开，又忍不住想探究。

下一秒，沈惊鸿迈开了步子。

他穿过跳舞的人群，朝着林薇走来。玄色的西装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原本喧闹的宴会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正在跳舞的男女停下了脚步，正在交谈的宾客闭上了嘴，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沈惊鸿的身影，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今晚已经带来太多 “惊喜” 的林家小姐。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薇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 地响，盖过了乐队的音乐。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惊鸿在她面前站定。他很高，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让林薇必须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身上的压迫感很强，像是一座无形的山，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他微微欠身，伸出右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心温热干燥，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像是大提琴的低音区，缓缓流淌在林薇耳边：“林小姐，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苏婉清死死捏着手中的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玻璃里。她看着沈惊鸿伸向林薇的手，眼底的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却被林薇轻易得到了！

林守业和王氏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林薇。林守业心里又激动又担忧，激动的是沈先生竟然主动邀林薇跳舞，担忧的是林薇要是搞砸了怎么办；王氏则是满眼期待，恨不得林薇立刻答应，好跟沈先生拉近距离。

顾言笙站在不远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 他明明比沈惊鸿先认识林薇，却没能像沈惊鸿那样，给她足够的保护。

林薇看着眼前这只手。这只手，象征着权力，象征着力量，也象征着未知的危险。

拒绝？她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沈惊鸿的邀舞，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以沈惊鸿的脾气，就算不立刻报复，以后也绝不会让林家和她好过。

接受？那就意味着，她正式踏入了沈惊鸿的领域，接受了这场由他主导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游戏。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对沈惊鸿的步步紧逼。

没有退路了。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她微微扬起嘴角，绽开一个得体的、几乎无懈可击的微笑。她将自己微凉的手，轻轻放在了沈惊鸿的掌心。

“我的荣幸，沈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让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沈惊鸿的掌心很温暖，干燥的皮肤包裹着她的手，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就在他握住她手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悸动突然从指尖传来，像是电流一样，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让林薇浑身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沈惊鸿轻轻按住了。她抬头，正好看到沈惊鸿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异色 —— 那是惊讶，是疑惑，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不过，那情绪很快就消失了，沈惊鸿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深邃。

他轻轻一带，将林薇引入了舞池。

灯光流转，华尔兹的旋律在耳边环绕。沈惊鸿一手轻扶在她的腰上，指尖刚好落在她旗袍的兰草纹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带领她跳舞；另一手与她交握，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是最好的领舞者。步伐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滑动都恰到好处，完全不用林薇费力气。林薇虽然不熟悉这个时代的交际舞，但她前世是设计师，对身体的协调性和节奏感很敏感，再加上沈惊鸿的引导，竟然勉强能跟上他的节奏。

两人靠得很近。林薇能闻到沈惊鸿身上的气息 —— 不是浓烈的香水味，而是清冽的雪松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威士忌的醇香，很好闻，却也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她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却被沈惊鸿轻轻按住了腰。

“林小姐的舞步，有些生疏。” 沈惊鸿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的气息温热，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林薇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沈惊鸿在试探她 —— 原主是在乡下长大的，没学过交际舞，她表现得太熟练反而会露馅。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歉意：“让沈先生见笑了，乡下地方，少有练习的机会。之前只跟家里的佣人学过几次，跳得不好，您多担待。”

“是吗？” 沈惊鸿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那里的皮肤白皙细腻，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可我观林小姐方才应对苏小姐的女伴时，可是机敏过人，说话条理清晰，不似久居乡野之人。”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沈惊鸿果然注意到了之前的细节！她飞快地转动脑筋，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沈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给林家丢脸。毕竟今天是慈善晚宴，要是被人笑话，不仅丢我的脸，也丢了林家的脸，更辜负了主办方的心意。”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的 “机敏”，又把话题引到了 “顾全大局” 上，同时还暗暗捧了主办方一句。

“不想丢脸？” 沈惊鸿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而迷人，像是大提琴的泛音，却让林薇的脊背瞬间发凉。他的指尖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深意：“所以便捐出那‘展望未来’的设计稿？林小姐的爱国之心，沈某佩服。”

来了！林薇心里冷笑。该来的质问，终究还是来了。

她没有回避沈惊鸿的目光，而是抬起头，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他的眼睛很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倒影，可她却看不懂他的情绪。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还有一丝委屈：“沈先生，不瞒您说，那设计稿并非我所捐赠。我也是刚才在舞台上听到主持人介绍，才知道有这件事。”

“哦？” 沈惊鸿挑眉，他的睫毛很长，挑眉时带着一丝慵懒的帅气。他似乎有些意外，可眼神深处却是一片了然：“那倒是奇了。上海滩的慈善拍卖，规矩向来严格，没有捐赠人的同意，主办方绝不会随意报出名字。莫非是有人…… 想借林小姐之手，表达些什么？”

他在引导她，在试探她的反应。他想知道她会不会把矛头指向别人，会不会暴露背后的势力。

林薇心里很清楚。她不能把矛头指向沈惊鸿 —— 没有证据，只会让他觉得她在狡辩；也不能指向林家其他人 —— 林守业和王氏虽然自私，但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更不能指向其他势力 —— 那样只会引火烧身。

她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无奈：“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哪位热心人，觉得我是个年轻人，想替我表达一份爱国之心；也或许…… 是想替林家，在沈先生面前博个好感吧。”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暗示了可能是想巴结沈惊鸿的人所为，又没有明确指向任何人，给了沈惊鸿一个台阶，也给自己留了余地。

沈惊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很锐利，像是要穿透她的伪装，看到她内心深处的秘密。林薇的心跳越来越快，可她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过了几秒，沈惊鸿终于移开了目光，没有继续追问。他转而说道：“无论如何，那一千元，也算是为前线将士略尽绵力。至于那十张图稿……”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很期待，它们所‘展望’的，究竟是怎样的未来。”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沈惊鸿这是在警告她 —— 他会仔细查看那十张设计稿，她要是想耍花样，根本瞒不过他。

就在这时，华尔兹的旋律渐渐进入**。沈惊鸿带着她，完成了一个流畅的旋转。林薇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月白色的布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旋转的瞬间，林薇感到一阵眩晕。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眩晕，更是心理上的 —— 沈惊鸿太危险了，他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每一个眼神都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她就像一个透明人，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她必须尽快摆脱他，至少不能再在舞池中央，接受所有人的审视。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音乐声缓缓停止。

一曲终了。

沈惊鸿优雅地放开她的手，也收回了放在她腰上的手。他微微欠身，动作依旧得体：“谢谢林小姐，舞技…… 很有潜力。多加练习，会更好。”

林薇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平静：“多谢沈先生指点，是沈先生领舞之功。”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热烈了许多。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这支舞无疑将林薇推上了今晚声望的顶峰 —— 能让沈惊鸿主动邀舞，还能得到他的 “夸赞”，这已经是很多名媛梦寐以求的待遇了。

沈惊鸿没有再多言。他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转身走向了陈锋所在的方向。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林薇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与沈惊鸿的这次近距离交锋，比她想象中更加耗费心神。她甚至觉得有些疲惫，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她刚松了口气，准备离开舞池，去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一会儿，一个侍者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边。

这个侍者穿着黑色的西装，身材挺拔，眼神锐利，不像是普通的侍者，反而更像沈惊鸿的保镖。他微微低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林薇能听到：“林小姐，沈先生请您稍后到二楼露台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林薇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舞跳完了，真正的 “谈话”，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是想逼她承认设计稿的真相？还是想进一步试探她的身份？或者，是有其他更危险的目的？

无数个念头在林薇的脑海里闪过。她看着侍者指引的方向 —— 二楼的楼梯口，那里铺着红色的丝绒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像是通往未知的深渊。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如果她拒绝，沈惊鸿有的是办法让她 “听话”；如果她去了，至少还有机会跟他周旋。

林薇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又轻轻抚平了旗袍上的褶皱。她抬起头，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夜色正浓。华懋饭店的喧嚣被逐渐抛在身后，楼梯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轻轻回荡。二楼的走廊里没有开灯，只有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走廊尽头的露台门。

露台上的风很大，吹得林薇的旗袍下摆轻轻飘动。她推开露台门，看到沈惊鸿正站在栏杆边，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看着远处的黄浦江。

听到开门声，沈惊鸿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得像夜色：“林小姐，你来了。”

林薇站在门口，没有靠近：“沈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沈惊鸿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旁边的藤椅：“坐吧。这里风大，站着说话不方便。”

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藤椅上坐下。她的身体坐得很直，保持着警惕 —— 她不知道沈惊鸿接下来会说什么，只能时刻准备应对。

沈惊鸿也坐了下来，将一杯没开封的果汁推到她面前：“我记得你刚才喝的是果汁，应该不喝酒吧？”

林薇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沈惊鸿会注意到这种细节。她点了点头，没有碰那杯果汁：“多谢沈先生费心。”

沈惊鸿笑了笑，没有在意她的防备。他喝了一口威士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缓缓开口：“林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买你的设计稿吗？”

林薇的心一紧。她抬起头，迎上沈惊鸿的目光：“还请沈先生明示。”

“因为我很好奇。” 沈惊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展望未来’，这个名字很大胆。在这个乱世里，大多数人都在为生存奔波，很少有人会去‘展望未来’。你一个刚从乡下回来的小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林薇的手指微微蜷缩。她知道，沈惊鸿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她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只能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她微微垂下眼，语气带着一丝回忆：“沈先生，我虽然在乡下长大，但我母亲生前是个教书先生，她教我读书识字，还跟我说过很多外面的事。她告诉我，就算身处困境，也要对未来有希望。这次看到国家动荡，将士们在前线流血牺牲，我就想画一套设计稿，表达我的心意 —— 希望咱们国家能早日摆脱困境，迎来更好的未来。至于‘捐赠’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安排的。”

她说得很真诚，眼眶甚至微微泛红，像是真的在怀念母亲。

沈惊鸿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母亲…… 是个了不起的人。”

林薇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沈惊鸿暂时相信了她的说法。

可下一秒，沈惊鸿的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我刚才看了那十张设计稿。你的画功很扎实，线条流畅，色彩搭配也很大胆，不像是只靠自学就能达到的水平。林小姐，你到底在哪里学的画画？”

林薇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沈惊鸿会这么细致，竟然已经看了设计稿！她飞快地转动脑筋，语气带着一丝羞涩：“沈先生过奖了。我只是喜欢画画，没事的时候就自己琢磨，画得多了，自然就熟练了。或许…… 是有点天赋吧。”

沈惊鸿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天赋？或许吧。不过，我更相信‘熟能生巧’。林小姐，你身上有很多秘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轻轻抵在了林薇的心上。

林薇的脸色微微发白。她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快要被沈惊鸿看穿了。她抬起头，直视着沈惊鸿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坚定：“沈先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承认，我有些事情没有说出来，但我没有恶意，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沈惊鸿看着她，眼神里的探究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在上海滩，想安稳过日子，没那么容易。尤其是…… 被我盯上的人。”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让林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沈惊鸿继续说道：“林小姐，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的冷静，你的机敏，还有你的才华，都不是一个乡下小姐能拥有的。我不管你有什么秘密，也不管你是谁，我只需要你记住一件事 —— 从今天起，你是我沈惊鸿的人。谁敢动你，就是跟我作对。”

林薇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先生，您……”

“你不用急着拒绝。” 沈惊鸿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一丝警告，“我给你时间考虑。但你要记住，在上海滩，只有我能护着你。要是你想离开我，或者跟其他势力勾结，后果…… 你承担不起。”

他的话像是一道枷锁，牢牢地锁住了林薇。她看着沈惊鸿深邃的眼睛，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摆脱他了。

夜风从露台吹过，带着黄浦江的水汽，让林薇感到一阵寒意。她看着远处的灯火，心里一片茫然 —— 她的未来，到底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