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17章 裂痕与微光

窗外那声轻微的异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博古斋内室那压抑而紧张的平衡。

秦守仁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变得惨白如纸，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猛地抓住桌沿，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那声音是来自地狱的丧钟。

林薇的心脏也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反应，一个箭步冲到墙边，“噗”地一声吹熄了桌上那盏唯一的台灯！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浓墨般的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陈旧纸张、草药和血腥的气息，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清晰刺鼻。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薇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窗外的一切动静。雨声似乎更密集了，除此之外，只有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秦守仁粗重而惊恐的喘息。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仿佛被无限拉长。没有后续的脚步声，没有破窗而入的袭击，仿佛刚才那声异响只是夜猫踩踏瓦片，或者……是风雨制造的错觉。

但林薇不敢有丝毫大意。老枪的训练已经刻入了她的骨髓——在危险环境中，任何微小的异常都不能忽视。

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借助墙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地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望去。后巷依旧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然而，一种被窥视的、冰冷的感觉，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脊背。

有埋伏！或者至少，有人在监视！

她迅速退回到书桌旁，压低声音对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秦守仁道：“秦老板，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走……走不了……”秦守仁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就像没放过你父亲一样……”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林薇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跟我走，沈先生的人在外面接应！”

她不再理会秦守仁的抗拒，强行将他从椅子上架起来。触手之处，能感觉到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剧烈颤抖，那浓烈的草药味下，血腥气似乎也更重了些。

“东西……我的东西……”秦守仁挣扎着，还想伸手去抓书桌上那些散乱的书稿和那卷林薇带来的绢帛摹本。

“来不及了！”林薇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将那卷珍贵的摹本塞回画筒，贴身藏好，然后半拖半架着秦守仁，朝着来时的那扇小门移动。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栓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博古斋前店的方向，似乎有什么重物被猛地撞开！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呵斥声以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是老仆！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对方动手了！而且是从前门强攻！

不能再走原路了！后门很可能也有埋伏！

“这边！”林薇当机立断，架着秦守仁转向内室另一侧，那里似乎有一扇通往更深处房间的小门。她记得进来时隐约瞥见过。

果然，推开那扇小门，后面是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的走廊，似乎是通往厨房或者储藏室。黑暗中，两人磕磕绊绊地向前摸索。

身后的打斗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日语和中文的怒骂！果然是日本人！是山口一郎的人！

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必须尽快找到其他出口！她记得沈惊鸿提供的博古斋简易结构图，储藏室似乎有一个通往隔壁废弃货栈的暗门，是早年为了方便货物转运偷偷打的，不知是否还能用！

她凭着记忆和微弱的光线，在杂物中艰难穿行，终于摸到了储藏室的墙壁。手指在冰冷的砖墙上急切地摸索着，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缝隙或机关。

秦守仁已经几乎虚脱，全靠林薇支撑着，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呜咽。

找到了！手指触碰到一块略微松动的砖块！林薇用力一按，旁边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竟然无声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天无绝人之路！

“快走！”林薇将秦守仁率先推入暗门，自己紧随其后，然后反手用力，试图将暗门关上。

就在暗门即将合拢的刹那，一道手电光柱猛地从走廊另一端扫来！同时响起的，是日语凶狠的呼喝：“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砰！砰！”子弹击打在暗门附近的墙壁上，溅起碎石和火星！

林薇猛地将暗门彻底推上，能听到外面传来用力撞击和咒骂的声音！但这暗门似乎异常坚固，暂时抵挡住了冲击。

她不敢停留，拉起几乎瘫软的秦守仁，沿着黑暗、狭窄、布满蛛网的通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狂奔。通道另一头，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雨的气息。

是出口！

两人冲出通道，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堆满破旧木箱、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废弃货栈内部。货栈临街的大门被厚重的木板钉死，但侧面有一扇破损的窗户。

“从那里出去！”林薇指向窗户。

她率先翻出窗户，落在湿滑的后街地面上，然后回身帮助颤抖不已的秦守仁爬出来。

就在秦守仁半个身子探出窗户的瞬间——

“咻！”

一声轻微的、不同于之前枪声的破空之声袭来！

是消音手枪！

“小心！”林薇瞳孔猛缩，下意识地用力将秦守仁往旁边一拉！

“噗！”一声沉闷的入肉声！

秦守仁身体剧震，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子弹没有击中要害，但狠狠擦过了他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袖！

林薇抬头，看到对面屋顶上，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

有狙击手！

她心中寒气直冒，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几乎是拖着受伤的秦守仁，沿着墙根的阴影，拼命朝着与陈锋约定的汇合点方向跑去！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是秦守仁的血。

身后的货栈方向，传来了更加激烈的打斗声和枪声，似乎沈惊鸿安排接应的人与追击的日本人交上火了！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两人的脸庞和身体，却冲刷不掉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威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踉跄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雨夜中回荡。

快到了！汇合的路口就在前方！

然而，就在距离路口不到五十米的一个拐角，异变再生！

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从斜刺里冲出，猛地横在了路中央，挡住了去路！车门打开，几个穿着黑色雨衣、面容冷峻的男子跳下车，手中赫然都握着枪！为首的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戾。

不是日本人！也不是沈惊鸿的人！是第三股势力！

林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和秦守仁，陷入了绝境！

秦守仁看到这些人，眼中露出了比见到日本人时更深的恐惧，他死死抓住林薇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嘶声道：“是……是他们！抢走木匣的人！”

是那个陌生男人背后的势力！他们竟然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刀疤脸男人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两人，最后落在林薇脸上，露出一抹残忍而戏谑的笑容：“把老东西和你们拿到的东西交出来，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绝境！真正的绝境！

林薇握紧了袖中那几枚特制铜钱，脑中飞速计算着突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陈锋就在三百米外，但这里的动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另一辆汽车以惊人的速度从后方冲来，一个漂亮的甩尾，横停在了林薇、秦守仁与那伙黑衣人之间！溅起的水花泼了黑衣人一身！

车窗摇下，露出陈锋那张冷硬如岩石的脸！他手中端着一挺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群黑衣人！

“上车！”陈锋的声音短促而有力！

是陈锋！他赶到了！

林薇没有任何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受伤的秦守仁塞进汽车后座，自己也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哒哒哒哒——！”陈锋手中的冲锋枪喷吐出火舌，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那群黑衣人，瞬间压制得他们抬不起头！

汽车引擎发出咆哮，轮胎摩擦着湿滑的地面，猛地向前窜出！

“追！”身后传来黑衣人气急败坏的怒吼和零星的还击声，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陈锋驾驶着汽车，在雨夜的街道上上演着亡命飙车，不断甩尾、变向，利用复杂的街巷摆脱着身后的追兵。林薇紧紧扶着因为失血和惊吓而陷入半昏迷的秦守仁，感受着车辆剧烈的颠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枪声、引擎的咆哮、雨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死亡边缘的交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追车声和枪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陈锋驾驶着汽车，绕了无数个圈子，确认彻底安全后，才朝着安全屋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秦守仁痛苦的呻吟和三人粗重的呼吸声。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林薇靠在座椅上，浑身湿透，冰冷刺骨，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灯，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

今晚的行动，彻底失败了。不仅没能从秦守仁那里得到更多关于“钥”和“九鼎”的具体信息，反而让他身负重伤，彻底暴露，自己也险些葬身雨夜。那卷珍贵的绢帛摹本虽然带了回来，但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

更重要的是，她亲身感受到了那股隐藏在暗处的、抢夺木匣的第三方势力的凶残与强大。他们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时机抓得如此精准，手段如此狠辣。

沈惊鸿的布局，似乎也并非天衣无缝。

汽车终于驶入了安全屋的院落。早已接到消息的沈惊鸿站在屋檐下，脸色在雨中显得异常阴沉。他看到林薇搀扶着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秦守仁下车时，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陈锋快速汇报了情况。当听到第三方势力出现，并且就是抢夺木匣的人时，沈惊鸿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咔哒的轻响。

“立刻救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命！”沈惊鸿对迎上来的医生厉声道。秦守仁现在是唯一可能知道更多内情的关键人物了。

医生和助手迅速将秦守仁抬进了屋内。

沈惊鸿的目光这才落到林薇身上。她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生死一线的惊险后，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

“你受伤了？”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语气似乎没什么变化，但细微处似乎又有所不同。

“没有，是秦老板的血。”林薇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她将怀中那个依旧保存完好的画筒拿出来，递给沈惊鸿，“东西带回来了。”

沈惊鸿接过画筒，看都没看，随手放在一旁，目光依旧停留在林薇脸上。“今晚，你做得很好。临机决断，果敢冷静，超出了我的预期。”

他的夸奖依旧简短，但这一次，林薇能感觉到其中的分量。这不是对下属完成任务后的例行公事，而是对她在绝境中展现出的能力和意志的认可。

“但还是失败了。”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秦老板重伤，线索差点中断。”

“失败是常事。”沈惊鸿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关键的人和东西也带了回来。而且……”他顿了顿，眼神深邃，“我们确认了第三方势力的存在和他们急于灭口的态度，这本身就是重要的情报。”

他走上前一步，距离林薇很近，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去她脸颊上沾着的血迹和雨水，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冰冷而紧绷的肩膀。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生疏的、却不容错辨的……安抚意味。

“去换身干净衣服，好好休息。”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林薇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惊鸿。雨水模糊了他的轮廓，却让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情绪似乎清晰了一丝。那不是纯粹的利用，也不是冷漠的审视，而是一种复杂的、夹杂着认可、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冰冷而粘腻，但肩膀上那残留的、短暂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今晚的生死危机，像一道深刻的分水岭。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窥见了沈惊鸿冰冷面具下极其细微的裂痕。

回到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喧嚣。林薇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任由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她抬起手，看着手背上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秦守仁的血，也是这个时代残酷的印记。

路，还很长。但经过今晚的淬炼，她手中的“刃”，似乎更加锋利了。而她与那个掌控着一切的男人之间的关系，也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加微妙、更加复杂的阶段。

窗外，雨声未歇。而新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