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110章 亡命天涯

身体在失控下坠，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冰冷刺骨的雨水如同密集的鞭子，无情地抽打在林薇的脸上、身上，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巨响，以及从楼上窗口传来的、沈惊鸿那声模糊却异常清晰的、饱含震怒与某种她不愿深究的急切的厉喝。

“砰！”

后背和腿部传来一阵剧痛，她重重地摔落在别馆后院松软湿滑的草坪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幸运的是，连日暴雨让泥土变得泥泞，一定程度上缓冲了坠落的力道，没有造成骨折，但剧烈的疼痛和瞬间的麻木感还是让她瘫在泥水里，一时间无法动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痛楚刺激着几乎涣散的意识。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泥泞中爬起。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冷包裹着她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她顾不上检查伤势，凭借着对别馆后院地形的模糊记忆（来自之前有限的“放风”），以及远处围墙外路灯透过雨幕传来的、微弱而诱人的光晕，她像一只受伤却不肯放弃的野兽，跌跌撞撞地朝着围墙的方向狂奔。

身后，别馆内已经炸开了锅。尖锐的哨声、杂乱的脚步声、犬吠声、以及韩栋沉着却急切的指挥声，混杂在风雨声中，如同追魂的魔咒，迅速逼近。

“在那边！”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封锁所有出口！”

林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十秒。她拼命奔跑，泥水溅满了裤腿，冰冷的雨水呛入鼻腔，肺部像是要炸开一般。她看到了那堵高耸的、带着铁丝网的围墙，那是自由与囚笼的分界线，也是她此刻唯一的目标。

就在她即将靠近围墙时，一道雪亮的手电光柱猛地从侧后方扫来，牢牢锁定了她！

“站住！再跑开枪了！”一个守卫厉声喝道，拉动了枪栓。

林薇头皮发麻，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但她没有停下，反而爆发出更快的速度，猛地扑向围墙根部一片茂密的、无人打理的冬青灌木丛！这是她之前观察到的、唯一可以提供短暂掩护的地方。

“砰！”

枪声响起，子弹擦着灌木丛的边缘飞过，打在围墙上，溅起一串火星。

林薇蜷缩在潮湿冰冷的灌木丛中，心脏狂跳，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手电光在周围来回扫视，脚步声越来越近。

“搜！她肯定躲在这附近！”

“仔细点！别让她溜了！”

完了……林薇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已经尽力了，但力量的悬殊和身体的伤痛，让她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机。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远超雷鸣的剧烈爆炸声，突然从别馆前院的方向传来！地面似乎都为之震动！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人们的惊呼惨叫声、以及更加密集和混乱的枪声！

“怎么回事！”

“前院遇袭！是日本人！”

“快！支援前院！”

原本包围后院的守卫们顿时一阵骚动，大部分人手立刻被吸引，朝着前院爆炸和交火的方向冲去。连那锁定灌木丛的手电光也瞬间移开。

林薇愣住了。日本人？袭击别馆？是山口一郎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

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是她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她猛地从灌木丛中钻出，不再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围墙。她记得这附近有一段围墙因为年久失修，墙体有些许松动和可供攀爬的缝隙。这是她在无数次“放风”中，用目光反复丈量和计算过的。

指甲在粗糙潮湿的墙面上抠挖，磨破出血；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眼睛，涩痛难忍；受伤的腿每用力一次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不管不顾，像一只壁虎，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对自由的渴望，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攀爬。

身后的爆炸声和枪声依旧激烈，仿佛两个不同的战场在别馆内外同时上演。沈惊鸿是在抵御日本人的袭击？还是……这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林薇已经无暇去分辩。她只知道，她必须离开这里！

终于，她的手指触摸到了围墙顶端冰冷湿滑的铁丝网。没有工具，她只能用血肉之躯去硬闯。她咬紧牙关，用手臂死死缠住铁丝网，不顾尖锐的铁刺深深扎入皮肉带来的剧痛，用力向下拉扯，试图撕开一个缺口。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铁丝，也染红了她的衣衫。

疼痛让她几乎晕厥，但求生的**支撑着她。一下，两下……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感觉手臂快要失去知觉时，“刺啦”一声，铁丝网终于被她强行扯开了一个勉强能容身体通过的破洞！

她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挣脱牢笼的飞鸟，从那破洞中奋力钻出，然后向着围墙外侧，纵身跳下！

又是一次沉重的坠落。她摔在围墙外冰冷坚硬的路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尤其是左腿，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可能扭伤或者骨裂了。

她躺在雨水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从那个华丽而恐怖的囚笼，从沈惊鸿和山口一郎的双重魔爪下！

但她知道，危险远未结束。这里依然是上海滩，依然是沈惊鸿和山口一郎势力交织的地盘。她浑身是伤，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如同惊弓之鸟。

她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剧痛的左腿，一瘸一拐地冲进了旁边一条黑暗、狭窄、污水横流的弄堂。她必须立刻消失在上海滩这迷宫般的街巷里，必须在追兵反应过来、展开全城大搜捕之前，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

雨水冲刷着她身上的泥泞和血迹，却也带走了她的体温。寒冷、疼痛、饥饿、以及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紧紧咬着牙关，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在纵横交错的弄堂里穿梭，躲避着偶尔经过的车灯和行人。

去哪里？她能去哪里？“云裳”绝对不能去，那里肯定是首要监控目标。陈曼如家？会连累她和她的家族。顾言笙？他自身难保，而且行踪成谜。

天地之大，竟无她立足之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伴随着身体的痛苦，几乎将她击垮。

就在她意识模糊，几乎要晕倒在某个堆满垃圾的角落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突然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猛地拖进了旁边一个更加黑暗、散发着霉味的门洞深处！

林薇心中大骇，拼命挣扎，但受伤虚弱的地根本挣脱不开那铁钳般的手臂。

“别动！别出声！”一个刻意压低的、异常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是韩栋？

林薇猛地停止了挣扎，惊疑不定。

韩栋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但仍然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防止她逃跑或弄出动静。在门洞极致的黑暗中，林薇只能隐约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

“你……”林薇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警惕。韩栋不是沈惊鸿的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抓她回去的？

“没时间解释。”韩栋的语气急促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听着，林薇，你现在很危险！沈先生和山口的人都在找你！别馆前院的爆炸是山口的人干的，他们想趁乱抓你，或者……灭口。沈先生那边……情况也很复杂。”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快速说道：“我现在不能带你回巡捕房，那里也不安全。你必须立刻离开上海！”

离开上海？林薇愣住了。她能去哪里？

“把这个拿着。”韩栋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塞进她手里，里面似乎是一些银元和一张硬纸片。“里面有点钱，还有一张去南京的火车票，用的是化名。火车一小时后开，你现在必须立刻赶往北站！”

“为什么……要帮我？”林薇握紧那个布包，声音颤抖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无法相信，这个一直对沈惊鸿唯命是从的韩栋，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背叛他的主子，来帮助她这个“逃犯”。

黑暗中，韩栋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信念。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沈先生的路，已经走偏了。有些底线，不能碰。你……你不应该成为他们交易的筹码。”

他的话，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林薇心中厚重的绝望阴云。原来，并非所有人都盲从于沈惊鸿的意志，并非所有人都认同那冷血的“大局”！

“快走！”韩栋推了她一把，语气急切，“沿着这条弄堂一直往北，第三个路口右转，能避开主要关卡。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一直往北站跑！到了南京……会有人接应你。”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嘱托，有担忧，也有一丝诀别的意味。然后，他猛地转身，迅速消失在了门洞外的雨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薇握着手中那袋救命的银元和车票，站在黑暗的门洞里，心潮澎湃。韩栋的出手相助，像是一根意外的救命稻草，将她从即将覆灭的边缘拉了回来。但他的动机依旧成谜，前路更是吉凶未卜。

然而，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留在上海，必死无疑。去南京，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她不再犹豫，将布包紧紧揣入怀中，忍着左腿钻心的疼痛，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按照韩栋指示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茫茫雨夜和更加未知的前路。

雨水冰冷，前路崎岖，身后的上海滩依旧笼罩在枪声、爆炸声和权力的倾轧之中。但林薇的脚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她逃离的不仅仅是一座囚笼，一个男人，更是一段被欺骗、被利用、充满背叛的过去。

从这一刻起，她将亡命天涯，独自面对这个时代的惊涛骇浪。未来的路布满荆棘，但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揭开所有的真相，才有可能……讨回她应得的公道！

她的身影，消失在上海市井迷宫般的暗巷深处，融入了1937年这个多事之秋，风雨如晦的夜晚。而属于林薇的，真正的抗争，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