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11章 博古斋的试探

第二天清晨，林薇很早就醒了。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雾气中。这种天气反而让林薇松了口气，雨水能模糊视线，干扰跟踪，或许能为她提供一些掩护。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绘制图样，而是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近乎佣人穿的深蓝色布旗袍，头发用最普通的发夹别在脑后，脸上未施脂粉，甚至刻意用眉笔将脸色画得暗淡了些。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镜中的女子看起来就像个为生活奔波、毫不起眼的普通女工或小户人家的女儿。这身打扮去霞飞路那种地方，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她将必要的钱和那把小巧的匕首藏在贴身的暗袋里，拎起那个装着几幅普通素描画稿（作为幌子）的帆布包，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公寓门。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公寓楼的后门消防通道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混入了清晨赶早市的人流中。雨水和匆忙的人群是她最好的掩护。她故意在几个小巷里穿行，时而驻足在早点摊前，时而假装在屋檐下避雨，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没有发现陈锋或者任何可疑的盯梢。沈惊鸿的人似乎并没有预料到她会在这种天气、这个时间点出门，或者说，他们对她日常作息的监控并非二十四小时无缝衔接。这让她稍稍安心。

确认安全后，她才叫了一辆黄包车，报出了霞飞路的方向。

雨中的霞飞路（今淮海中路）少了几分平日的繁华与摩登，多了一丝清冷。两旁的法式梧桐被雨水洗刷得碧绿，各式各样的商店橱窗在雨幕中闪烁着朦胧的光。

按照顾言笙提供的地址，林薇在靠近亚尔培路口的地方，找到了一家门面狭小、毫不起眼的店铺。黑漆的木门，斑驳的招牌上用古朴的字体写着“博古斋”三个字，门口连个幌子都没有，若非特意寻找，很容易就会错过。

林薇在门口略微停顿，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鬓角，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内光线昏暗，与外界的潮湿清冷截然不同，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木头、香料和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店内空间比想象中要深，四壁皆是顶到天花板的博古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器物——有缺口的陶罐、生锈的青铜器、颜色暗淡的瓷瓶、斑驳的卷轴，还有许多林薇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形状古怪的东西。一切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仿佛时光在这里停滞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头发花白稀疏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趴在一张堆满书籍和杂物的长案上，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用放大镜仔细研究着一块龟甲，对林薇的进入恍若未闻。

这应该就是秦守仁秦老板了。

林薇没有立刻出声打扰，而是轻轻关上门，站在原地，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店内的陈设。这里的杂乱并非无序，似乎隐含着某种分类逻辑。她注意到，在靠近内侧的一个架子上，摆放的物品似乎更具“符号”特征——一些刻满奇异纹路的骨片、绘着抽象图案的陶片，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罗盘和星象仪的古旧仪器。

她的心微微一动。

过了好一会儿，那老者才仿佛从沉浸的世界中回过神来，缓缓直起身，转过头。他年纪大约六十上下，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上下打量了林薇一眼，眼神淡漠，没什么表情。

“买东西？”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长年累月少与人交谈的沙哑。

“不，秦老板，我是想来请教一些事情。”林薇上前几步，语气恭敬。

“请教？”秦守仁嗤笑一声，重新拿起放大镜，对着龟甲，似乎失去了兴趣，“我这里只卖东西，不回答问题。没事就请回吧，别耽误我做生意。”他这态度，果然如顾言笙和沈惊鸿所说，古怪且不近人情。

林薇没有气馁，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几幅素描画稿，摊开在长案一角空着的地方。“秦老板，我不是空手来的。这几幅画，您看看可否入眼？”

她画的并非服装设计，而是根据父亲日记中偶尔提及的、以及她自己对那枚凤凰胸针纹路的记忆，临摹、想象出来的一些抽象符号和纹样图案。线条古朴，带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秦守仁原本浑不在意的目光，在扫过那几张画稿时，猛地顿住了！他放下放大镜，拿起其中一张，凑到台灯下，仔细看了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纹路……你从哪里看到的？”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紧紧盯着林薇，之前的淡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迫切的探究。

林薇心中一定，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是从家父遗留的一些手稿中看到的零星片段。家父生前对这些神秘符号很感兴趣，似乎做过一些研究。可惜他去世得突然，很多资料都遗失了。我最近整理遗物，想起这些，心中好奇，所以特来向秦老板请教。”

她半真半假地解释，将自己的目的隐藏在“好奇”和“追思”之下。

“你父亲？”秦守仁眯起眼睛，审视着林薇，“尊驾是？”

“家父林翰文。”林薇报出父亲的名字，留意着秦守仁的反应。

听到“林翰文”三个字，秦守仁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某种了然，没有逃过林薇的眼睛。

他认识父亲！或者至少，听说过！

“林翰文……”秦守仁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到那几张画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这些纹路，确实有些意思。像是上古祭祀所用，又夹杂了些星象堪舆的变体，甚至还有点……西洋炼金符号的影子，驳杂得很。”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薇说。

“那秦老板可知道，这些符号通常用在什么地方？或者，代表什么含义？”林薇趁机追问。

秦守仁放下画稿，重新坐回椅子上，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含义？谁知道呢。或许是某个早已失传的教派印记，或许是古人胡乱涂鸦。年代太久，真假难辨，意义更是虚无缥缈。”他顿了顿，瞥了林薇一眼，“你父亲当年，也来问过类似的问题。”

林薇心中一震！“家父……也来过这里？”

“很多年前的事了。”秦守仁语气平淡，似乎不愿多谈，“他当时拿着一个……”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警惕地看了林薇一眼，改口道，“拿着一些拓片来问我。我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拓片？还是……木匣？林薇几乎可以肯定，秦守仁没说完的话，很可能与那个丢失的木匣有关！父亲当年很可能带着木匣或者木匣里东西的拓片来找过秦守仁！

“那后来呢？家父有没有说他在研究什么？”林薇不甘心地追问。

“后来？”秦守仁冷笑一声，“后来他就没再来了。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没什么好下场。我劝你，小姑娘，这些东西不是你该碰的，知道得越多，麻烦越大。拿着你的画，走吧。”他挥挥手，下了逐客令，重新拿起放大镜，对着那块龟甲，显然不想再交谈下去。

他的警告，与沈惊鸿如出一辙！这更让林薇确信，父亲研究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古董符号，而是牵扯着极大的麻烦和危险。

“秦老板，最后一个问题，”林薇没有立刻离开，坚持问道，“您可曾见过一个……刻着类似这些纹路的木匣？”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秦守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见过。快走吧，我要关门了。”

他在说谎！林薇几乎能肯定。他不仅见过，而且知道那个木匣！

但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秦守仁的嘴，比想象中还要紧。

“打扰秦老板了。”林薇没有再纠缠，默默收起画稿，放回帆布包，转身离开了博古斋。

走出店门，重新回到雨中的霞飞路，清冷的空气让林薇打了个寒颤。虽然秦守仁没有透露太多实质信息，但这次拜访并非全无收获。

首先，她确认了父亲林翰文确实与这些神秘符号有关，并且多年前就来找过秦守仁，很可能就是为了那个木匣或其内的物品。

其次，秦守仁的反应证实了木匣的存在和特殊性，并且暗示研究这些东西会带来“麻烦”。

最后，他提到了“拓片”，这可能是一条新的线索。

父亲当年研究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个木匣里原本装着的，是拓片？还是其他东西？这些东西，又与沈惊鸿、日本特务有什么关联？

谜团似乎更多了，但脉络也隐约清晰了一些。父亲林翰文，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没落商人，他很可能涉足了一个极其隐秘甚至危险的领域。

雨渐渐小了，林薇没有立刻叫车，而是撑着伞，沿着湿漉漉的霞飞路慢慢走着，整理着思绪。

接下来，她该从哪里入手？直接调查父亲当年的人际网络？这无疑是大海捞针，而且极易打草惊蛇。还是从那个丢失的木匣入手？可木匣已被神秘人抢走，下落不明。

或许……可以从“拓片”这个方向试试？如果父亲当年制作过拓片，或许会有副本留在某个地方？或者，秦守仁那里，会不会偷偷保留了什么？

她感觉自己在玩一个复杂的拼图游戏，手中只有几块零散的碎片，而完整的图案，依旧隐藏在重重的迷雾之后。

就在她沉思之际，一辆熟悉的黑色斯蒂庞克轿车，无声地滑到她身边，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露出陈锋那张万年不变的脸。

“林小姐，先生要见你。”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他还是知道了。她自以为隐秘的行踪，终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该来的，总会来。

她收起伞，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汽车缓缓启动，载着她，驶向那个她试图暂时逃离，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