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岁,父母在遥远的南方城市打工,一年到头,只在春节时回来几天,带回一些稀罕的糖果和一身陌生的城市气息。
我的世界,主要由三部分构成:沉默寡言但脊梁挺直的爷爷,一头毛色渐褪、温顺无比的老黄牛“老黄”,还有一条浑身雪白、机警忠诚的土狗“大白”。
我们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再往外,就是绵延不绝、雾气终年不散的大山。
村里人都说,那山深处,有东西。不是山神,也不是精怪,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粘稠冰冷的“脏东西”。平日里,除了经验最丰富的猎人,没人敢在天黑后深入老林子。
老黄是家里的顶梁柱,耕田犁地全靠它。它比我年纪还大,是爷爷从小牛犊一手养大的。
它通人性,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用它粗糙温暖的舌头舔我的手心。大白则是老黄最好的伙伴,也是我的守护神,它总喜欢趴在老黄身边打盹,一旦有生人靠近,便会立刻竖起耳朵,发出警告的低吼。
夏末秋初的一个傍晚,爷爷像往常一样,把老黄从山坡上牵回来。可那天傍晚,牛绳断了。等爷爷回过神来,老黄已经消失在通往深山的小路上。
爷爷喊我,我正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听到爷爷焦急的声音,我立刻跳了起来。大白也感觉到了不寻常,围着爷爷的裤腿直打转,发出不安的呜咽。
“娃,老黄跑丢了,往黑林子那边去了。”爷爷的脸色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凝重。黑林子,是我们对那片原始森林的称呼,那里的树木遮天蔽日,白天进去都感觉阴森森的。
“那咋办?”我慌了神。
爷爷转身回屋,拿出了那把用了很多年的旧手电筒,又找出一个蒙尘的灯笼,往里插上一根崭新的蜡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柜子深处翻出半捆拇指粗的土制香烛和一把纸钱,塞进布兜里。“得去找。不能让老黄在里头过夜,会出事的。”他顿了顿,看看我,又看看躁动的大白,“你和大白在家等着。”
“不,我要去!”我紧紧抓住爷爷的衣角。我害怕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家里,更害怕爷爷一个人进山。大白也用头蹭着我的腿,眼神里全是坚决。
爷爷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又看了看我倔强的脸,最终叹了口气:“跟紧我,一步都不能离。大白,机灵点。”
天色迅速沉沦,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色的山峦吞噬。爷爷点亮了灯笼,一团昏黄的光晕在我们周围跳动,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小路。手电筒他舍不得用,说关键时刻才能开。
大白走在最前面,它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成了一个模糊的指引,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看我们,确保我们跟上了。
进入黑林子的边缘,温度骤然降了下来。那不是夜凉,而是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冷。灯笼的光线变得微弱,仿佛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了。四周静得可怕,连夏虫的鸣叫都消失了,只有我们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老黄……老黄……”爷爷的声音在密林中传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反而被扭曲、拉长,变成一种空洞的回响,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在模仿。
我们沿着若隐若现的兽径往里走。爷爷不时蹲下身子,用手电筒的光柱扫视地面,寻找老黄的蹄印。大白则不停地嗅着地面,它的鼻子是我们的另一双眼睛。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那不是水汽,而是一种灰白色的、带着霉味的薄雾,缠绕在树干之间,让树木看起来像一个个僵立的鬼影。我开始感到害怕,紧紧挨着爷爷,手心里全是冷汗。
“爷爷,我有点怕。”我小声说。
爷爷停下脚步,用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别怕,有爷爷在。大白也在。”他的声音很稳,但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微湿。
他点燃了三根香,插在路边一个树杈上,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请山里的“朋友”行个方便,让我们找完牛就离开。香烟笔直地上升,在接触到那些灰白雾气时,却诡异地扭曲、散开了。
继续前行了一段路,前方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隐约地,我们看到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一头卧着的牛。
“老黄!”我惊喜地叫出声,挣脱爷爷的手就想跑过去。
“别动!”爷爷猛地喝止我,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他一把将我拉回身后,举起手电筒,光柱直直地打向那个轮廓。
那不是老黄。
光线下,那似乎是一个人形的影子,背对着我们,坐在树根上。它穿着一身深色的、样式古老的衣服,像是几十年前村里老人穿的那种对襟褂子。它的肩膀微微耸动,好像在低声啜泣。
“谁?”爷爷厉声问道,声音在颤抖。
那影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但它的啜泣声似乎变大了,是一种压抑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
大白朝着那个方向,发出了极度恐惧和威胁交织的低吼,身体伏低,毛发倒竖,却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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