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的七月,天热得连狗都懒得叫唤。山坳坳里的百家村像被扣在蒸笼底下,一丝风也没有。只有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嘶喊着,吵得人心烦。
张家老三死了已经三天,尸体是从河里捞上来的,泡得不成样子。听说是在县里喝了酒,夜路走不稳,一头栽进了黑龙滩。捞上来时,人都肿了,身上还有几处被鱼啃得见了骨头。
“龟儿子哟,这么热的天,再不放棺材里都要臭了!”张老大跺着脚,在自家院坝里来回踱步,不时望向村口。
院子里搭着凉棚,下面停着口黑漆棺材,但尸体还摆在偏房里,没人敢动手处理。这天气,放三天已经够呛,再不放进去,只怕是要流汤了。
“来了来了!”村口有人喊了一嗓子。
张老大忙抬头望去,只见个小老头正慢悠悠从村口走来。
那人约莫六十来岁,瘦瘦小小,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肩上挎着个木箱子,走起路来微微有点驼背。要不是手里那杆长长的旱烟袋,看上去就跟寻常老农没啥两样。
这就是老秦,百家村一带唯一的缝尸人。这两天去百里外的牛家村缝尸,这会才回来。
“日你个先人板板,总算来了!”张老大骂了句川骂,赶紧迎上去,“秦叔,等你半天了!”
老秦点点头,也不多话,径直往偏房走。围观的村民自觉让开一条道,有几个妇人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又有几分忌讳。
偏房门口,张老大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秦叔,老三他……样子有点惨,你多担待。”
老秦还是没说话,只摆摆手,推门进去了。
屋里光线昏暗,尸体用白布盖着,摆在门板搭的临时床铺上。老秦轻轻掀开白布一角,皱了皱眉。确实惨,脸泡得变了形,左脸颊缺了一块肉,露出森森白骨。右手从手腕处断了,应该是被水冲走的,捞的时候没找到。
老秦打开木箱子,取出家什:针、线、刀、剪,还有几个小瓷瓶。他的线是特制的,是用猪膀胱膜搓成的,韧性强,还不容易断。针也是特制的,比寻常绣花针粗长得多,闪着冷森森的光。
他先小心地把尸体擦洗干净,然后用细线仔细缝合脸上和身上的伤口。最难的是脸颊上那个窟窿,老秦从箱子里取出一小块蜡,捏成脸型,填补进去,再细细缝合皮肤,最后用颜料调出肤色,轻轻涂抹。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
门外,张老大媳妇端来一碗茶水,想送进去,被张老大拦住了。
“莫去打扰他,”张老大低声道,“这活儿讲究。”
“我就是怕秦叔渴了……”媳妇小声辩解。
“渴了他自己会出来。这缝尸的规矩,活人不能看。”
确实,老秦干活时从不让旁人观看。有人说他有什么独门绝技,怕人偷学了去;也有人说,那场面太过诡异,正常人看了会做噩梦。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偏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老秦擦着汗走出来,脸上带着倦容。
“弄好了,可以入棺了。”
张老大忙带人进去,一看之下,都惊呆了。张家老三安详地躺在门板上,脸上伤口不见了,肤色如常,就像睡着了一样。连那只断手处,老秦都用木头雕了个假手接上,套上手套,丝毫看不出破绽。
“神了!秦叔,你这手艺真是神了!”张老大连声赞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老秦也不推辞,接过红包揣进怀里,又叮嘱道:“明天午时下葬,莫误了时辰。”
“晓得晓得,都听你的。”
老秦点点头,收拾好家伙,提着箱子走了。他不住在村里,而是在村外三里地的山腰上独自住着。据说他老婆死得早,无儿无女,就守着几间旧房子过活。
回去的路上,日头已经偏西。老秦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过村口小卖部时,老板娘喊住他。
“秦叔,有你的信!县里寄来的。”
老秦愣了一下,接过信封,道了声谢,继续往家走。路上,他拆开信看了几眼,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把信塞回口袋,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到家时,天已经擦黑。老秦的房子孤零零立在山腰上,四周都是竹林,晚上风一吹,哗哗作响,显得有些凄凉。
推开院门,院子里收拾得倒还干净。三间瓦房,左边是卧室,右边是厨房,中间是堂屋。
老秦进屋放下箱子,先给堂屋正中的一幅画像上了柱香。画上是个年轻女子,眉清目秀,穿着旧时的衣裳,那是他去世多年的妻子。
上完香,老秦走进厨房,生火做饭。饭很简单,一碗剩饭,一碟咸菜。他默默吃着,不时望向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眼神里有些不安。
吃完饭,洗了碗,老秦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里乘凉,而是早早闩上门,坐在堂屋里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苍老。
“咚咚咚”,有人敲门。
老秦浑身一颤,烟袋差点掉地上。他定了定神,问道:“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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