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被谁揉碎的金箔,透过画室雕花窗棂的细缝,在青石板地上拼出星星点点的纹。窗台上那束干菊被风推得轻轻晃,细碎的花瓣簌簌落下,有的粘在竹篮的藤条上,褐黄与浅棕缠在一起;有的落在木牌边缘,给深褐的木纹镶了圈浅白的边,像时光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把岁月的颜色都泼在了这一角。
妮妮蹲在梨木桌前,竹篮就放在膝头。篮里垫着块靛蓝粗布,是去年染的,上面还留着野菊的淡影。她指尖捏着块“木花共生”木牌,动作轻得像怕碰醒睡着的蝶。红枫印泥早已干透,与枣木的深褐融成温润的红,“木花共生”四个字的笔画间,还能看出拓印时特意留的飞白,像从木纹里自然生长出来的,带着股鲜活的暖意。
“当心金粉。”阿哲的声音从灶台那边飘过来,混着松木燃烧的“噼啪”声,有点沙哑,却像裹了层糖。他正蹲在灶膛前,往里面添松木条,火苗蹿得老高,把他的侧脸映得通红,连耳后那点没擦净的灶灰都泛着暖光。铁锅上腾起的白汽氤氲着,裹着年糕的甜香漫过来,和松木的暖、干菊的清缠在一起,在画室里织成张软软的网,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
妮妮忍不住笑了,把木牌轻轻放回竹篮:“你耳后沾着灰呢,像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小松鼠。”她起身时,裙摆扫过桌腿,带起片干菊瓣,落在阿哲的布鞋上。走到他身边,指尖刚触到他的耳廓,就觉那片皮肤“腾”地热起来——阿哲的耳尖瞬间泛了红,像被晨光染透的枣,连带着脖颈都漫上层浅粉。
“别动。”妮妮的指尖轻轻拂过,灶灰簌簌落在她的掌心,像捏了把细碎的雪。“张爷爷今早要来取《雪中雏菊》,”她收回手,看着掌心里的灰,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小时候哥哥烧火做饭,耳后也总沾着灰,她也是这样踮着脚替他拂去,“咱们把木牌给张爷爷瞧瞧吧,让他知道,哥哥的心意都好好落在时光里了,一点遗憾都没有。”
阿哲“嗯”了声,转身揭开锅盖。白汽“哗”地涌出来,裹着糯米的甜香扑了满脸。他用竹铲挑出块年糕,通体雪白,还冒着热气,像块刚从云里摘下来的棉。从橱柜里翻出个蓝布小袋,里面是磨得极细的黄豆粉,抓了把撒在盘子里,把年糕滚了滚,裹得厚厚的,递到妮妮面前:“先垫垫肚子,张爷爷还得会儿才到。”
年糕咬在嘴里,绵密得像云,黄豆粉的香混着糯米的甜在舌尖漫开,暖烘烘地淌进胃里,像把整个冬天的寒气都揉化了。妮妮含着年糕,目光落在竹篮角落——哥哥留下的那张字条就躺在那里,宣纸边缘卷得像朵小小的浪花,字迹旁还沾着点浅黄的痕,是当年夹在里面的槐花瓣渗出来的香,这么多年了,竟还没散尽。
她忽然想起山顶盖印时,王婶捧着木牌说的那句“把心意说出来,别留遗憾”。心里一动,转身从画案上翻出张生宣——是哥哥生前最爱的那种,纸质绵密,吸墨性极好,边角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妮妮从印泥盒里挑了点红枫印泥,用指尖揉匀了,在纸上轻轻勾勒起木牌的轮廓:“咱们给张爷爷画张《木花共生图》吧,画上要有老槐树、野菊,还有哥哥的‘木花共生’印,把这段日子的故事都画给他看,让他也沾沾咱们的甜。”
阿哲凑过来时,鼻尖蹭到她的发梢,带起点淡淡的菊香。画纸上,老槐树的枝干已用淡墨勾出,苍劲里带着点弯,像张爷爷拄着拐杖的模样;树下的野菊用浅黄点染,花瓣张得开开的,鲜活得像会动。他从笔筒里捏起支细毫笔,蘸了点金粉,在木印旁边添了朵小小的雏菊,花瓣边缘还点了滴红枫胭脂,像沾着晨露:“还得加上咱们编的竹篮,里面装着红糖糕和麦芽糖——张爷爷上次说,他牙口不好,就爱吃这些软乎乎的甜。”
“还要画大黄狗!”妮妮忽然拍手,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小的墨点,“就是张爷爷家那只,去年冬天生了场病,瘦得像根柴,现在肯定胖回来了,毛茸茸的,尾巴摇得像朵向日葵。”
两人并肩坐在画案前,阳光从窗缝钻进来,在纸上投下两道重叠的影子。妮妮画竹篮的提手时,阿哲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带着刻刀磨出的薄茧,粗糙却温暖。“这里要弯一点,”他带着她的手轻轻画了道弧线,“像咱们编的那只,有点自然的拙气才好看。”笔尖落下的弧线流畅又柔和,像时光亲手描的,带着点不刻意的暖。
画案上的砚台里,墨汁泛着淡淡的光,红枫印泥的甜香混着松烟墨的清冽,漫在空气里。妮妮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晨光里,哥哥握着她的手教她画菊,说“花瓣要像被风吹过的,才灵动”;而阿哲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把小刻刀,在木头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花,说“等刻好了,给妮丫头当画笔”。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暖,墨香也是这样清,只是如今,身边的人换了,可那份熨帖的暖,却比从前更沉、更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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