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总裹着一层清透的凉,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桂花蜜,甜意要透过三分凉意才能慢慢渗出来。妮妮小姐的工作室藏在老巷深处,木质的门扉上挂着一串风干的桂花,风一吹就簌簌落着细碎的香。屋里只亮着一盏复古的琉璃灯,暖黄的光透过灯罩上的缠枝纹,在画桌上铺成一片温柔的光斑。木格窗敞开着,晚风卷着巷口那棵百年桂树的香气飘进来,落在摊开的画稿上——那香气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把画里的温柔都勾得活了过来。
画稿是为城郊的儿童公益机构赶制的插画。纸面上,扎着双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怀里抱着一束刚摘的小雏菊,白色的花瓣上还沾着假想的露珠。她站在一片洒满阳光的麦田里,麦穗被画得蓬松柔软,每一粒麦芒都泛着浅金色的光,连风的形状都被用淡橙色的笔触勾勒出来,像是正轻轻拂过小女孩的裙摆。那裙摆是浅浅的蜜桃粉,边缘用白色颜料晕了一层薄纱般的质感,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风轻轻飘动。妮妮小姐总说,好的画该有温度,能让人看一眼就想起外婆晒过的棉被,或是冬日里捧着的热牛奶——这幅画显然做到了,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暖的气息。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一下,时针与分针在“11”的位置重叠,像两只相握的手。再过十二个时辰,就是交稿的最后期限。妮妮小姐握着一支极细的勾线笔,指尖悬在纸面上方,目光落在小女孩的发梢上——她想在这里添一缕阳光的金边,让发丝看起来像裹着细碎的星光。可就在这时,脚下不小心勾到了画架的木腿,那画架是她刚学画画时父亲亲手做的,木料已经有些老旧,被这么一扯,立刻带着画稿“哗啦”一声翻倒在地。
桌上的画笔、颜料管、调色盘跟着滚落,一支深棕色的马克笔恰好从画稿上方划过,在小女孩的粉色裙摆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墨色的痕迹粗重而突兀,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把那片温柔的粉生生撕裂成两半。连带着麦田里的阳光,都像是被这道裂缝吸走了光彩,瞬间暗了几分。
妮妮小姐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道裂缝,纸页的毛边刺得指尖发痒,心脏却像是被一只裹着冰的手攥紧,密密麻麻的疼从胸口漫上来,顺着血管蔓延到指尖。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重画了。第一次是上周,她调好了麦田的赭石色,转身去拿画笔时,手肘不小心撞翻了颜料盘,整幅画的麦田都成了脏污的色块,像被泼了墨的晚霞;第二次是前天,她熬夜到凌晨四点,终于把画稿完整画好,存进电脑时却突然遭遇死机,重启后所有文件都成了无法打开的乱码——那些熬夜的星光、反复修改的细节,全都成了泡影。这一次,她熬了两个通宵,眼睛里还带着未消的红血丝,眼看就要完成最后一笔,却还是出了差错。
窗外的桂花香还在飘,可此刻闻在鼻里,却多了几分涩味,像吃了没熟的柿子。妮妮小姐把脸埋在膝盖上,肩膀轻轻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画稿的裂缝旁,晕开一小片浅浅的水痕。那水痕慢慢扩散,把裂缝边缘的墨色晕得更开,像在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她想起公益机构的负责人说过的话:“这些孩子大多没见过多少阳光,你的画能给他们带去点温暖。”可现在,连这唯一能带去温暖的画,都成了破碎的样子。
“怎么了?”里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阿哲端着一杯热牛奶走出来。他是妮妮小姐的邻居,也是个手工匠人,总爱做些木质的小摆件。看到蹲在地上的妮妮,还有那幅倒扣在地上的画稿,他没有追问“怎么回事”,也没有说“别难过”,只是把热牛奶放在桌边——杯壁上还冒着热气,氤氲出一层薄薄的雾。然后他转身走向储物架,在最下层翻找了一会儿,很快拿着一个旧木盒走了回来。
那木盒约莫巴掌大小,表面刻着缠枝莲纹样,莲花的花瓣已经被岁月磨得光滑,露出浅棕色的木纹,边缘还留着几处细小的磕碰痕迹。妮妮小姐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奶奶生前用的针线盒。奶奶是个手巧的人,总爱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缝缝补补,无论是她破了洞的袜子,还是爷爷磨破了边的袖口,经奶奶的手一缝,总会多出些好看的图案——要么是一朵小小的蔷薇,要么是一只圆滚滚的兔子。奶奶常说:“东西坏了不用急着扔,缝补的时候加点心思,说不定能比原来更招人喜欢。”
阿哲在妮妮身边蹲下,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轻轻把画稿扶起来,用指尖一点点抚平纸页的褶皱,连最细微的卷边都仔细展平,那模样,像在呵护一片易碎的云。“我小时候总爱爬巷口的老槐树,”阿哲打开针线盒,里面的针线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米白色的棉线绕在竹轴上,浅粉色的丝线装在小瓷瓶里,还有几缕带着细闪的金线,像把星星揉碎了缠在上面。最显眼的是一枚银质顶针,表面已经磨得发亮,是奶奶当年最常用的物件,“每次爬树都会把衣服勾破,回家怕被妈妈骂,就躲到你奶奶家。你奶奶从来都不骂我,只是拿出这个针线盒,一边缝衣服一边说,衣服破了不可怕,缝起来的时候,说不定能绣上一朵更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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