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天空揉成了一块渐变色的软绸,从头顶的浅灰慢慢晕到天边,最后染出一片温柔的烟粉。风从远山的竹林里钻出来,携着竹露的清冽与松针的淡香,轻轻漫过院墙上的爬藤,最终落在那挂青竹帘上。竹帘是父亲去年盛夏亲手编的,选的是后山向阳处的老竹,剖成细篾时还带着新鲜的竹青,如今经过大半年的风晒,已泛出温润的米黄色,竹篾间的纹路里,还藏着去年夏天的阳光气息。
风一拂过,竹帘便轻轻晃动起来,“沙沙”的声响漫过青砖地,像山月在夜里哼的民谣,又像竹尖与云朵擦肩而过时的私语。帘上的竹影落在地上,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流转,把整座青山的灵气都揉进了这方小院。妮妮坐在院中的老藤椅上,藤条的缝隙里还卡着几片去年的银杏叶,她手捧一本泛黄的旧书,书页边缘有些卷翘,是常年翻阅留下的温柔痕迹。书里夹着一朵干枯的茉莉,是去年院角那株茉莉开得最盛时摘的,此刻被风吻得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重新绽放。
院角的茉莉确实开得正好,细碎的白花瓣沾着暮色里的微凉,花蕊里藏着的香气被风轻轻托起,裹着风钻进衣领,又从袖口溜出来,连空气都成了裹着甜香的软纱。妮妮低头翻书,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忽然一行文字撞进眼底:“愿你有高跟鞋也有跑鞋,喝茶也喝酒,愿你有勇敢的朋友,有牛逼的对手,愿你对过往的一切情深意重,但从不回头,愿你特别美丽,特别平静,特别凶狠,也特别温柔”。
这字里行间的光,竟和下午在镇上看到的那些年轻人眼里的光一模一样——亮得像初升的星子,又像刚点燃的灯盏。她想起那些背着帆布行囊的年轻人,有的行囊上还挂着故乡的钥匙,有的背包侧面插着一本翻旧的诗集,他们脚步匆匆却不慌不忙,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节奏里,仿佛揣着整个春天的期待,要去远方的土地上种满繁花。风又吹过竹帘,“沙沙”声里,她好像听见那些年轻人的脚步声,和自己心里的某种期待,轻轻叠在了一起。
午后跟着母亲去镇上时,太阳正悬在头顶,把石板路晒得微微发烫,路边的梧桐树叶被晒得发亮,投下的影子像剪碎的绿布。母亲提着竹篮走在前面,竹篮里放着空的绣线轴,篮沿上系着的蓝布巾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妮妮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一块素色的帕子,那是她前几天刚绣好的,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她想找机会问问镇上的铺子,能不能把帕子寄卖在那里。
路过街口的裁缝铺时,一阵布料的清香从敞开的木窗里飘出来,勾着妮妮的脚步停了下来。铺子里挂着好几匹新布,淡粉的像桃花瓣,浅蓝的像溪水色,还有一匹鹅黄的,像刚孵出的小鸡绒毛,轻轻晃一下,布料的光泽便跟着流动,像把阳光都织进了布里。最惹眼的是悬在窗前的那条淡蓝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雏菊,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绣得那样鲜活,风一吹,裙角便漾起涟漪,像把初夏的湖光都缝在了上面。
穿裙子的姑娘站在镜子前,正轻轻提着裙摆转圈圈,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粉色的丝带,转起来时,丝带便跟着飘起来,像两只粉色的蝴蝶。姑娘的笑容比檐角的太阳还亮,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的梨涡里像盛着蜜,活脱脱一朵迎着光的向日葵。裁缝铺的老板娘手里拿着软尺,正围着姑娘细细打量,软尺在空中轻轻舞动,老板娘的声音带着笑意:“这是最新的样式,领口的弧度是照着江南来的样子改的,穿出去保管人人夸,下次镇上赶庙会,你准是最俏的姑娘。”
姑娘听着,脸上的笑容更甜了,她低头看着裙摆的雏菊,手指轻轻拂过绣线,眼里的盼头像星星一样闪——原来每个人心里都住着这样的小小心愿,盼着有更好看的衣裳,盼着有更顺心的日子,盼着把自己的日子过成心里喜欢的模样。妮妮站在门口看了许久,风把姑娘的笑声吹到她耳边,软软的、甜甜的,竟让她想起自己藏在抽屉最里面的绣稿,那上面画着的满枝桃花,也等着被合适的绢布衬得更艳,等着被自己的绣针赋予生机呢。
母亲走了几步发现妮妮没跟上来,回头看见她正盯着裁缝铺,便笑着走回来:“是不是也喜欢那条裙子?等你绣品卖了钱,娘也给你扯块布,让王裁缝给你做一条。”妮妮摇摇头,脸上有些发烫:“我就是看看,娘,我们快去买绣线吧,晚了怕铺子关门了。”母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竹篮里的绣线轴轻轻碰撞,发出“哒哒”的轻响,像在为她们的脚步伴奏。
买绣线的铺子在镇东头,老板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脸上总是带着笑,看见妮妮来,便熟络地打招呼:“妮妮又来买线啦?上次你要的石青色,我给你留着呢,刚到的新货,颜色正得很。”说着,从柜台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轴轴的绣线,石青的、靛蓝的、粉紫的,像把彩虹的颜色都卷在了里面。母亲仔细挑着绣线,妮妮则在铺子里慢慢逛,看着墙上挂着的绣品,有绣着鸳鸯的枕套,有绣着牡丹的门帘,还有一幅绣着山水的屏风,那山水绣得那样逼真,仿佛能看见山间的云雾在流动,听见溪水的声音在耳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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