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竹篱笆顶时,像给淡绿色的竹条镀了层薄金。竹篱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风一吹,便有细小的水珠滚落,落在院角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圈极浅的湿痕,像谁在石板上轻轻点了滴墨。妮妮小姐正蹲在茉莉丛旁浇水,竹制的洒水壶是前几日从镇上杂货铺淘来的,壶身泛着浅棕的木纹,上面刻着细碎的兰花纹,刻痕里还留着淡淡的木蜡香。她指尖捏着壶柄,指腹能摸到木纹的凹凸,动作慢得像在数着水流的滴数——水流从壶嘴的细孔里漏出来,像撒了把碎银,落在茉莉叶片上,滚出晶莹的水珠,映着晨光,闪得人眼晕。有颗水珠顺着叶片的纹路滑到叶尖,悬了片刻,才轻轻落在她的裙摆上,洇出一点湿痕,她都没察觉,直到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像旧时光里的门轴在轻声说话。
阿婆提着半篮刚蒸好的米糕,踩着青石板上的露水走进来。阿婆的布鞋沾着草屑,是从田埂边绕过来的痕迹,竹篮的篾条泛着浅黄,沾着水汽,在廊下的竹桌上留下浅浅的湿痕。“妮子,看你这慢模样,倒像把日子过成了老座钟,滴答滴答的,不慌不忙。”阿婆把米糕放在桌上,围裙还沾着面粉,是刚蒸完米糕的白,她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指腹带着面粉的细滑,目光落在妮妮小姐手里的洒水壶上,“昨天去镇上,见着好些年轻人,走路快得像被狗追,手里的黑匣子(手机)亮个不停,屏幕的光映在脸上,连路边的桃花开了都没瞧见——你说,他们这是急着去哪呀?”
妮妮小姐直起身,笑着迎上去,指尖还沾着茉莉叶片的凉意。她接过阿婆递来的米糕,米糕用荷叶包着,荷叶的清香混着米糕的甜香漫过鼻尖,像把春日的暖都裹在了里面。米糕还冒着热气,透过荷叶烫得指尖微微发麻,她咬了一口,软糯的米糕在嘴里化开,甜得不腻,带着桂花的淡香——是阿婆在米浆里撒了干桂花,嚼到最后,舌尖还留着桂花的细屑,像藏了颗小小的糖。“阿婆,前几日去镇上买茶叶,也见着了。”她慢慢嚼着米糕,目光飘向院外的田埂——田埂上有个穿蓝色外套的年轻人,背着黑色的包,包带勒得肩膀微微发紧,脚步匆匆地往前走,手里的手机贴在耳边,声音透着焦急:“来不及了,再晚就要扣绩效了”“马上到,别催了”,连脚边的蒲公英被踩倒,白色的绒球散了一地,他都没低头看一眼。“他们说,这叫‘赶进度’,要把日子过成‘倍速播放’,慢了就会被落下,像被潮水卷走的石子。”
阿婆听着,皱着眉摇了摇头,手里的帕子是素色的棉布,在指间绕了几圈,帕角还绣着朵小小的茉莉。“啥叫‘倍速’?日子又不是戏台子上的戏,还能快进慢放?”阿婆的声音带着点不解,也带着点惋惜,“我年轻时候,跟着你阿公去山上采野菊,天不亮就出门,带着竹篮和水壶,走一路看一路——哪片坡的菊花开得旺,黄灿灿的像撒了一地金子;哪棵树的鸟窝筑得高,能看见雏鸟张着嘴要食;哪条溪的水更清,能照见天上的云。回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背着满筐的野菊,花瓣蹭着衣角,走得慢,却心里亮堂得很,像装了一筐的星光。哪像现在的人,眼睛盯着黑匣子,连自己走的路是平是陡都不知道,脚下踩了石子都嫌耽误事。”
妮妮小姐把剩下的米糕放在瓷盘里,瓷盘是母亲留下的,白瓷泛着温润的光,边缘有细小的磕碰,是当年搬家时不小心撞的,却被她洗得锃亮,连盘底的花纹都清晰可见。她想起前几日在镇上咖啡馆看到的场景:咖啡馆的玻璃窗擦得透亮,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黑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领口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他面前放着杯拿铁,奶泡已经塌了,还没动过,电脑屏幕亮着密密麻麻的表格,蓝色的光标在屏幕上闪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嗒嗒”的声音像在跟时间赛跑。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粉白的花瓣铺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碎雪,有片花瓣被风吹得飘进窗里,落在他的桌面上,他却没抬头,知到服务员走过来,轻声提醒:“先生,您的咖啡凉了,需要帮您加热吗?”他才恍惚地“哦”了一声,随手把花瓣拨到地上,目光又立刻落回屏幕上,仿佛那片花瓣只是个碍眼的垃圾。那时妮妮小姐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像喝了口凉透的茶,涩得慌,连咖啡馆里的香氛都压不住那股闷意。
“阿婆,前几日听镇上的书店老板小林说,有人跟他抱怨‘看书太费时间’,要他把书里的内容‘浓缩’成几页纸,最好能像‘短视频’一样,几分钟就能看完一本,连主角的名字都不用记全。”妮妮小姐拿起桌上的旧书,是祖父留下的《唐诗选》,书页已经泛黄,像秋天的银杏叶,边角卷着细微的弧度,是被无数次翻阅磨出的温柔。她翻到祖父画着茉莉的那一页,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能摸到墨迹的凹凸,“他们说,这叫‘高效’,能省下时间做更多‘有用的事’。可我总觉得,像把好好的明前茶煮成了速溶粉,只尝得到甜味,没了茶叶的鲜,也没了回甘的滋味,喝下去空落落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