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赛博朋克世界当保安 第137章 理念之争

索菲亚离开后，金属门合拢的沉重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仿佛为他们的“新居”落下了最后的定音锤。

这栋分配给他们的住所，结构简单到近乎简陋。一个兼具客厅和餐厅功能的开放区域，两侧各有一扇门，通向两间仅能容纳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储物柜的卧室。墙壁是未经任何修饰的原始合金板，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地面也是如此，脚步声清晰可闻。家具全是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制品，棱角分明，毫无舒适性可言，唯一的作用就是“能用”。

李豫和林依简单查看了一下。一间卧室稍大一点，另一间则更为狭窄。李豫很自然地将稍大的那间指给了林依，自己则走向那间狭小的。

“先看看，熟悉一下环境。”他对林豫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林依点点头，像一只进入新领地的小动物，开始仔细地、无声地观察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用手指触摸冰凉的墙壁，检查固定家具的焊接点，似乎在以她自己的方式评估着这个临时牢笼的安全系数。

李豫则走向客厅唯一的一扇观察窗。窗户不大，嵌在厚厚的合金墙壁中，外面是基地内部的人造景观——对面是另一排几乎一模一样的金属建筑，更远处能看到高耸的厂房轮廓和偶尔滑过的运输平台。光线是模拟的日光，但总给人一种缺乏生气的苍白感。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空荡荡的墙壁，最终停留在靠近餐桌的一面墙上。那里，与周围冰冷的金属格调格格不入地，挂着一张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实体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红发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背景是一片模糊的、似乎是磐石聚落田野的绿色背景。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倔强而灿烂的笑容，眉眼间可见正是年幼的索菲亚。她亲昵地搂着另一个女孩的肩膀，那女孩面容带着东方血统的温婉，笑容略显羞涩——正是莎拉。

这张照片的存在，像是一道细微的裂痕，透露出这间冰冷住所曾经或许有过的一丝温情，也无声地印证了索菲亚与莎拉之间深厚的姐妹情谊。李豫的目光在莎拉温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脑海中闪过那个在磐石聚落压力下日益憔悴却依旧坚守承诺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他刚把整个住所看了个遍，甚至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

“咔哒。”

金属门锁滑开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豫和林依几乎同时转头看向门口。索菲亚去而复返，速度之快，远超他们的预料。她站在门口，红发束得一丝不苟，脸上的表情比离开时更加冷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李豫，”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跟我走。司令要见你。”

李豫的心猛地一沉。来了。

他看了一眼林依。林依也正看着他，黑色的眼眸里瞬间闪过一丝警惕，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本能地想要跟上来。

“一个人。”索菲亚强调了一遍，目光扫过林依，带着明确的阻止意味。

李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对林依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留在这里，保持安静。他知道，在这种地方，任何不必要的反抗或质疑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等我回来。”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林依看着他，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索菲亚，最终，那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后退了半步，表示服从。但李豫能感觉到，她那专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走出房门。

跟着索菲亚再次踏上那辆小型运输车，李豫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基地景象。通道、厂房、训练场、仓库……一切都在高效而冰冷地运转着，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与磐石聚落那种带着绝望挣扎的生存气息不同，这里透出的是一种目标明确、组织严密的军事力量感。

运输车最终在一栋明显不同于其他建筑的独立结构前停下。这栋建筑规模不大，但位置相对独立，周围有开阔的缓冲地带，入口处站着两名装备精良、眼神锐利的守卫，看到索菲亚后，沉默地行礼并打开了厚重的金属大门。

内部是一条简短而安静的走廊，灯光柔和，墙壁是某种吸音材质，将外界的噪音完全隔绝。走廊尽头是一扇对开的、质感厚重的木门。

索菲亚在门前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推开了门。

门后的景象让李豫有些意外。

这并非他想象中那种堆满沙盘和作战地图、充满硝烟味的指挥中心，而更像一个……简约而富有品味的书房。四壁是嵌入式的书架，摆满了实体书和少量的数据储存器。房间中央铺着一块厚实的地毯，摆放着一组看起来相当舒适的沙发和一张茶几。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面除了一个终端屏幕外，别无他物。

而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个人，更是让李豫微微一怔。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可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拥有一头灿烂的金色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俊秀得近乎精致，碧蓝的眼眸如同晴朗的天空，清澈而深邃。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便服，而非自由军常见的作战服，气质温文尔雅，更像一个学者或者艺术家，而非一个庞大军团的最高领袖。

然而，当那双碧蓝的眼眸抬起，落在李豫身上时，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那目光并不锐利，也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久居上位的从容，仿佛能穿透所有伪装，直抵本质。

这就是自由军赤焰军团的司令？

“司令，李豫带到。”索菲亚恭敬地汇报，然后自觉地退到了一旁，垂手侍立。

金发年轻人对着索菲亚微微颔首，然后将目光完全投向李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完美的微笑。

“李豫先生，请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声音温和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

李豫依言坐下，身体依旧保持着警惕的紧绷。他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年轻人，是能与公司巨头对抗的势力领袖，绝不可能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将你‘请’到这里来。”里德尔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歉然，却又无比自然，“我是里德尔，赤焰军团目前的负责人。”

李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在等待对方的下文。

里德尔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双碧蓝的眼睛注视着李豫，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索菲亚的报告，以及我们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的一些信息，都指向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实。”里德尔不疾不徐地说道，“dYb科技，十巨头之一，对你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重视。甚至不惜动用‘星梭-VII’这样的高级舰船，以及荷鲁斯那样的高层人物亲自关注。这很不寻常。”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所以，李豫先生，在我面前，或许我们可以暂时抛开那些不必要的伪装。你，究竟是谁？或者说，你代表着什么？”

核心问题，被如此直白、如此平静地抛了出来。

李豫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他知道，对方绝不相信他表面的身份。但他更清楚，自己的真实情况——基因突变、龙珠、与无面人的交易、乃至体内存在的虫后共生体——任何一项暴露，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在弄清楚自由军的真正意图之前，他绝不能透露分毫。

他抬起头，迎上里德尔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坦诚：

“司令阁下，我不知道dYb为什么对我感兴趣。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保安，父母双亡，欠了学无忧基金五十万信用点的债务，为了活下去和还债才加入广厦。我的履历，天空城的系统里应该都能查到。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也不代表任何势力。”

里德尔静静地听着，脸上那完美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但李豫能感觉到，那双碧蓝眼眸深处的审视意味更浓了。

“五十万学贷……确实是一笔能让底层人窒息的债务。”里德尔轻轻点头，似乎表示理解，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正是这种‘普通’，在与dYb异常关注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刺眼。就像一颗看似平凡的石头，却被顶级的珠宝匠人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这本身就在宣告它的不凡。”

他身体靠回椅背，姿态放松，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惋惜：“李豫先生，你不必紧张。自由军与那些视人命为草芥、将人类异化为工具的公司不同。我们追求的是解放，是打破枷锁，是让每一个个体都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描绘着一个理想化的愿景。

“我看得出来，你并非甘于被命运摆布之人。你挣扎，你反抗，你甚至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拥有了超出常人的力量。这样的你，难道就甘心永远被困在公司的体制下，为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债务卖命，最终像耗材一样被丢弃吗？”

里德尔再次向前倾身，碧蓝的眼眸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加入我们，李豫先生。赤焰军团能为你提供公司无法给予的东西——自由、尊严，以及发挥你真正潜力的舞台。你的价值，不应该被公司定义和榨取。”

第二次邀请，比磐石之前的招揽更加直接，也更加动听。

李豫沉默着。他能感觉到索菲亚投来的目光，带着某种期待。他也必须承认，里德尔的话语极具煽动性，几乎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不甘。

但是，他同样清晰地记得荷鲁斯展示的“龙之坟墓”，记得无面人那深不可测的阴影，记得自己身体里潜藏的非人秘密。自由军？他们真的能给予所谓的“自由”吗？还是说，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打着“自由”旗号的牢笼？

他抬起头，看着里德尔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问出了一个直接到近乎鲁莽的问题：

“如果我说‘不’，拒绝加入。会被处决吗？”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索菲亚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李豫如此直白的提问感到不满。

里德尔脸上的完美微笑，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他看着李豫，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一丝淡淡的欣赏？

随即，那微笑重新变得无懈可击。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温和，但内容却带着冰冷的现实：

“这里不是磐石聚落，李豫先生。但我们不会因为某个人‘不配合’就轻易剥夺其生命。那不是自由军的行事准则，也过于……低效和野蛮。”

他话锋一转，虽然语气未变，但李豫却感觉到一股更深沉的寒意：“但是，你要明白，我们与公司之间的斗争，并非简单的利益争夺，而是理念之争，是生存方式之争。这场战争，不死不休。”

“公司视我们为必须清除的病毒，而我们，视公司为奴役人类的癌变。在这样的战争中，任何资源，尤其是像你这样被dYb高度重视的‘资源’，都具有战略意义。”里德尔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放任你回到公司体系，等同于资敌，增强我们敌人的力量。这是对军团所有奋战者的背叛，也是对解放事业的不负责任。”

他看着李豫，那双碧蓝的眼眸如同最深的海渊，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所以，虽然我们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处决你，但你将失去‘客人’的身份，转而成为‘有价值的战利品’和‘研究对象’。我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挖掘出你身上的秘密，弄清楚dYb到底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这个过程，可能不会那么……令人愉快。”

软性的威胁，包裹在理性与“大义”的外衣下，比直接的死亡威胁更令人窒息。

李豫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了。所谓的“理念之争，不死不休”，落实到个体身上，就是没有中间道路。要么成为“同志”，要么成为“资源”或“敌人”。自由军的“自由”，是有前提的，是需要用忠诚和奉献来换取的。

他看着里德尔，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也有些疲惫。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所以，本质上，当你们认为某个人有‘价值’时，如果他不愿意按照你们的方式贡献这种价值，你们采取的强制手段，和公司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一个打着‘进步’与‘秩序’的旗号，一个打着‘自由’与‘解放’的旗号。”

里德尔脸上的微笑终于淡去了些许。他凝视着李豫，目光中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冷意。

“你很敏锐，李豫先生。”他缓缓说道，“但你也犯了大多数陷入二元对立思维的人都会犯的错误——试图在两个都不完美的选项中，寻找一个完全干净的道德高地。”

“公司的‘秩序’，是建立在绝大多数人的血肉之上的金字塔，顶端者永生，底层者为尘。而我们的‘自由’，是为了打破这座金字塔，哪怕过程充满泥泞与鲜血，目标是让所有人都不再成为基石。”里德尔的语气重新变得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其中的区别，是本质性的。你可以不认同我们的手段，但无法否认我们目标的正义性。”

他似乎不打算再就这个问题进行哲学辩论，重新靠回椅背，做出了决定。

“看在你确实帮助过磐石聚落，以及你身上可能存在的、我们尚未完全了解的巨大价值的份上，我给你，也给我们自己一些时间。”里德尔恢复了那掌控一切的姿态，“你暂时是安全的，不会被‘处理’。但你需要留在我们的视线内。”

他看向索菲亚：“带他回去吧。看管级别……维持现状。”

“是，司令。”索菲亚立正回应。

会面结束了。比李豫预想的要简短，但其中的交锋和定下的基调，却无比清晰。

李豫站起身，没有再看里德尔，默默地跟着索菲亚离开了这间充满压迫感的书房。

回程的运输车上，两人依旧沉默。索菲亚似乎在想些什么，脸色不太好看。李豫则看着窗外那冰冷而有序的基地，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被更清晰地定位了——一个具有战略价值的、需要被控制的“资产”。

回到那栋熟悉的金属住所，沉重的门再次关上。

林依立刻迎了上来，无声地看着李豫，用眼神询问。

李豫对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没事，就是……问了点话。”

他走到客厅，重重地坐在那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不被信任，不被理解，被视为物品和资源，在不同的强大势力间被争夺、被评估……这就是他现在的处境。

窗外，赤焰军团基地的人造光线依旧苍白而恒定，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在这个理念之争不死不休的时代，个体的意愿，渺小得如同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