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机生产线在港口“重伤”的消息,像一块阴云笼罩在东源集团上空。
张九烨和周文明忙着组织人手评估损失、联系维修专家,忙得脚不沾地,嘴角都起了燎泡。而另一间实验室里,以秦工为首的黑白电视攻坚小组,气氛也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这间实验室比电饭煲那间大了不少,墙上挂满了各种电路图,工作台上堆满了示波器、信号发生器,还有几个拆得七零八落的黑白电视显像管,像被开膛破肚的怪物。
他们的目标,是比黑白电视复杂无数倍的彩色电视机。
“不行,偏转线圈的电流稳定性还是不够!”一个年轻技术员盯着示波器上跳跃的波形,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稍微有点波动,图像就飘得厉害!”
“还有这荫罩板,”秦工拿着一个布满细微小孔的金属网板,对着灯光仔细查看,眉头拧成了疙瘩,“栅距精度要求太高,咱们现有条件加工出来的,要么孔大了色彩串扰,要么孔小了电子束打不上去,透光率死活不达标!”
彩电的显像管,是真正的技术高地。
它不像黑白显像管只有一个电子枪,彩电需要红、绿、蓝三支电子枪,精确无比地轰击屏幕内壁上对应的三种彩色荧光粉,通过不同比例混合出万千色彩。
这其中涉及电子光学、精密材料、高压电路、控制逻辑……每一个环节都是拦路虎。
实验室里经常能听到秦工的吼声和叹息。
“重新算!聚焦电极的电压参数不对!”
“这谁的焊点?虚焊!想炸管吗?”
“材料!还是材料不行!纯净度不够!”
进展缓慢,挫折不断。很多时候,连续奋战几天几夜,换来的只是屏幕上更加扭曲混乱的色块,连个像样的人影都看不到。
团队里开始弥漫起一股焦躁和无力感,连最乐观的周文明都直嘬牙花子:“这玩意儿,比造十个电饭煲还难啊!”
李副主任那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虽然压缩机生产线意外受损让他暗爽了一下,但彩电项目的停滞更让他觉得抓住了把柄。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在一次非正式场合,对着几个心腹摇头晃脑,“好高骛远!电饭煲还没捂热乎,就想着彩电?那彩电是咱们能碰的吗?那是国家重点项目!他张九烨真以为自己是神仙?我看呐,这彩电项目,最后也得跟那压缩机一样,烂尾收场!”
这些风凉话多多少少传到了实验室,让原本就压力山大的技术人员心里更不是滋味。
然而,秦工和他带着的几个核心骨干,却有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头。
尤其是那个叫赵青山的小伙子,是秦工从技术学院发掘出来的苗子,对无线电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常常一个人在实验室待到深夜,对着一堆数据和电路板较劲。
这天晚上,又到了深夜。
实验室里只剩下秦工和赵青山。其他人都被秦工赶回去休息了,只有他们俩,还在对改进后的第三版电子枪供电电路进行最后的调试。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微嗡鸣和偶尔的电流嘀嗒声。
示波器的屏幕亮着,连接着那个他们自己组装、看起来粗糙不堪的彩色显像管原型机。
“秦工,电压稳定了,波形看起来还行。”赵青山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秦工没说话,深吸一口气,枯瘦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了那个连接着信号发生器的开关。
“啪。”
显像管尾部的灯丝亮起了橘红色的光芒,给黑暗的实验室带来一丝暖意。
屏幕上,先是出现一片杂乱跳跃的雪花点,伴随着滋滋的噪音。
秦工和赵青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工小心翼翼地调节着聚焦和加速极电压的旋钮。
雪花点渐渐变得细小、稳定。
然后,他缓慢地调整色彩解码电路上的几个微调电阻。
屏幕上的光斑开始发生变化。
不再是单调的黑白雪花,开始隐隐约约泛起一丝丝极其微弱的、不同颜色的光晕。
红色?绿色?蓝色?混杂在一起,模糊不清,极不稳定,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被水晕开,又像风雨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但,那不是黑白!
是彩色!
虽然只是几块斑驳陆离、闪烁不定、连形状都谈不上的色块!
“有……有颜色了!”赵青山猛地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屏幕的手指都在发抖,“秦工!您看!红的!绿的!看到了吗?!”
秦工也死死盯着那几缕微弱得仿佛幻觉的彩色光斑,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扶着工作台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的表情缓缓绽放,连带着眼圈都微微泛红。
“看到了……看到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是彩色……咱们的……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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