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抽在脸上像小刀子。
周文明紧了紧身上那件臃肿的、并不怎么御寒的棉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异国他乡冰冷的冻土上。
放眼望去,是大片灰蒙蒙的厂区,苏式风格的厂房高大却破败,烟囱寂静地耸立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锈蚀和煤炭混合的沉闷气味。
这就是东欧那个正在经历剧烈动荡的国度,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那套据说要被当作“废铁”处理掉的冰箱压缩机生产线所在地。
跟他一起来的,除了外联办机灵的小孙,还有秦工特意派来的、沉默寡言却手巧的老师傅大刘。三人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心里都打着鼓。语言不通,全靠小孙那半生不熟的俄语和比划;环境陌生,连喝口热水都费劲;接待他们的厂方代表,一个裹着旧呢子大衣、面色疲惫的中年人,眼神里满是审视和不耐烦。
“就是这里了,”
厂方代表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巨大铁门,灰尘簌簌落下,“你们自己看吧。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们大老远跑来买这些破烂干什么。”
厂房内部空间巨大,却更显破败。
高大的行车锈迹斑斑,静静地悬在头顶。
地上,一套庞大的设备静静地匍匐着,各种机床、传送带、焊接工位、检测台……粗壮的管线像僵死的藤蔓缠绕其间。所有的金属表面都覆盖着厚厚的油污和灰尘,许多地方能看到明显的锈迹,一些仪表盘玻璃碎裂,操作手柄不知所踪。
它像一头沉睡的、遍体鳞伤的钢铁巨兽,散发着衰老和被遗弃的气息。
老师傅大刘眼睛亮了,他像抚摸孩子一样,轻轻触摸着那些冰冷的机床导轨,又凑近看了看核心的加工中心内部,低声对周文明说:“周工,东西是老了点,保养也差,但……底子还在!你看这床身铸件,这导轨的精度基础,比国内很多厂子的设备强!要是能弄回去,下力气大修,绝对能用!”
周文明心里有了点底,但谈判才是真正的难关。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对方来了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个秃顶、眼神精明的副厂长,另外还有生产科长和翻译。
“一口价,五十万美元。”副厂长通过翻译,直接报了个数,手指敲着桌面,“包括全部设备,以及……部分残缺的技术图纸。你们负责拆解、运输,一切费用自理。”
五十万美金!
周文明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这价格虽然比买全新的生产线便宜了十倍不止,但对他们东源来说,依旧是笔巨款,而且对方这态度,明显是看准了他们想要,坐地起价。
“厂长先生,”
周文明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诚,“这个价格……恐怕不太合适。您看,设备的状态您也清楚,需要大量的维修和更换零部件,很多图纸还不全,我们后续的投入会非常大。我们东源是抱着诚意来的,希望我们能以一个更合理的、符合它现状的价格成交。”
“现状?现状就是它还能运转!是我们国家工业的遗产!”
生产科长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五十万,已经很便宜了!要不是……哼!”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一场艰难的拉锯战。
周文明据理力争,列举设备的各种问题,强调后续投入的巨大成本;小孙则努力套近乎,打听对方的实际困难和底线;大刘则带着对方指派的一个老技工,再次深入厂房,一点一点评估设备的具体损坏情况和价值。
谈判桌上,双方为了几万美金争得面红耳赤。
周文明感觉嘴巴都快磨出泡了。
对方那个副厂长,滑得像泥鳅,一会儿说有人出了更高价,一会儿又说要请示上级,拖得周文明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小孙打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周工,不好了!国内传来消息,说市电子厂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咱们在谈这条生产线,他们也通过外贸渠道联系了这边,据说……据说愿意出比咱们高的价钱截胡!”
“什么?”周文明脑子“嗡”的一声,血压都上来了,“这帮王八蛋!自己搞不出来,就来抢现成的!”他仿佛已经看到李副主任那伙人得意的嘴脸。
这消息不知怎么也被对方副厂长知道了,他再次谈判时,腰杆明显挺直了不少,语气也强硬起来:“周先生,看来这条生产线很抢手啊。我们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压力陡增!
周文明晚上睡不着觉,看着窗外异国清冷的月光,心里把市电子厂骂了千百遍。
张总还在国内等着消息,秦工那边自主研发进展缓慢,如果这条线被抢走……他不敢想后果。
不能再拖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
第二天谈判,周文明改变了策略。他不再纠缠于细节价格,而是直接摊牌。
“厂长先生,”
他表情严肃,“我们了解到有竞争对手给出了更高报价。但是,我想提醒您,他们给出的是‘报价’,而我们东源,带来的是‘现金’!我们可以立即支付!并且,我们可以承诺,未来在东源冰箱上,可以标注‘核心部件采用贵国技术’,这对于贵厂,甚至贵国工业,都是一个很好的宣传!而我们的竞争对手,他们能做到吗?他们恐怕连设备怎么用都搞不明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