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年味儿就像被风吹散的炊烟,彻底淡了下去。
天气虽然还带着刺骨的寒意,但吹在脸上的风,到底少了些凛冽,多了点若有若无的湿润气息,悄悄暗示着春天的临近。地里的冻土开始变得酥软,向阳的坡坎上,甚至能看见零星冒头的、怯生生的草芽儿。
张家湾的生产生活,必须从过年的慵懒中彻底挣脱出来,步入新一年的繁忙轨道。
这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大队部门口那棵老槐树上的铁钟就被敲响了。“铛——铛——铛——”声音沉浑悠长,穿透清冷的空气,传遍整个村庄。
村民们陆陆续续从各自家里走出来,男人们裹着厚棉袄,抄着手,嘴里哈着白气;女人们则多数围着头巾,胳膊上挎着筐,里面装着干活要用的手套、麻绳之类。大家三三两两聚在大队部的院子里,互相打着招呼,说着过年间的趣事,但更多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扇紧闭的大队部办公室木门。
谁都清楚,今天的上工分配,关系到今年一整年的活计和收入,不由得不上心。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孙书记、张九烨,以及六个生产小队的队长,围着一张破旧但擦得干净的木桌子坐着。桌上摊开着队员名册和几张画得密密麻麻的草图。
孙书记眉头微蹙,手指点着名册,沉声道:“年过完了,该收心了。今年的任务不比往年轻省,砖瓦厂要扩,养殖场要增栏,开春的地要种,后山的林子也要间伐……活儿多,但咱们的人手就这些,怎么把劲儿使到刀刃上,今天得定个章程出来。”
张九烨接话道:“书记说得对。往年咱们是地里刨食,力气活为主。今年不一样了,副业摊子铺开了,需要的是有手艺、有耐心、肯钻研的人。”他拿起一张草图,上面粗略地划分了几个板块:“我的想法是,咱们根据现有的活路和今年的计划,把劳力分分类。
大致这么几块:
一是木匠、篾匠、泥瓦匠这类手艺活,主要是跟着建筑队干,修房子、打家具、编竹器;
二是种植养殖,地里的精细作物、果园,还有养殖场的鸡鸭鹅猪,这需要细心肯吃苦的;
三是开荒和林木砍伐,这是力气活,但也要讲究个方法;还有就是砖瓦厂那边,需要壮劳力,但也得有点技术。”
三队队长是个黑瘦的汉子,嘬了口烟嘴,吐出浓浓的烟雾,瓮声瓮气地说:“九烨哥,理是这么个理。可咱队里,正经拜师学过手艺的没几个,大多数还是扛锄头的把式。你这木匠篾匠的,要求高不高?别到时候活干砸了。”
张九烨点点头:“三队长考虑得是。手艺可以学,关键是得有心,手不能太笨。我的意思是,先从各队里挑那些平时就喜欢摆弄木头、竹子,或者砌墙抹灰有点样子的出来,集中起来,我找老师傅带着,边干边学。待遇上,肯定比单纯下地要高一些。”
几个队长互相看了看,开始对照着名册,低声讨论起来。
这个说:“我们队张三愣子,手巧,自己打个小板凳像模像样。”那个说:“李四麻子编筐子是一把好手。”人选被一个个提出来,又经过一番争论和权衡,初步定了下来。
太阳渐渐升高,阳光透过窗户纸,在弥漫的烟雾中划出一道道亮晃晃的光柱。
院子里等待的村民们开始有些躁动,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终于,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孙书记、张九烨和六个队长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孙书记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无非是强调一年之计在于春,要大家鼓足干劲之类的套话,但下面的村民显然更关心具体的分工。轮到张九烨宣布分配方案时,他拿起一个用硬纸板卷成的喇叭筒,提高了嗓门:
“社员同志们,静一静!下面我开始念今年的初步分工安排!念到名字的,记好自己的工种和小队!”
“建筑队,木匠组:王老栓、赵木头、李巧手……泥瓦匠组:钱结实、孙夯……篾匠组:周细篾……”
被念到名字进入手艺组的人,脸上大多露出了喜色,毕竟这意味着更体面、可能收入也更高的工作。
但也有人皱起了眉头。
被分去木匠组的赵老蔫儿就嘟囔开了:“俺……俺就会刨个光,打个粗糙家具,这正经八百盖房子的木工活,俺哪干得了?万一干不好,不是耽误事吗?”他习惯了田里的自由,对需要精细和规矩的手艺活有些发怵。
张九烨看向他,语气平和但坚定:“老蔫叔,你的底子我知道,手不笨。放心,会有老师傅带。咱们的建筑队不光给咱自己村干,以后还要出去接活,手艺必须过硬。这是个学习进步的机会,干好了,是你自己的本事。”
赵老蔫儿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但脸上还是有些不情愿。
分配继续。种植养殖组需要的人最多,大多是妇女和年纪稍大、但经验丰富的社员。听到名字的人反应比较平淡,这毕竟是他们熟悉的领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