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灵山广场的石阶,玄阳仍坐在昨夜的位置,拂尘横于膝上。指尖轻触尘尾,那枚隐秘符印的余温早已散尽,如同昨夜悄然扩散的涟漪,不留痕迹。
他没有再画符。
清晨的钟声响起,三十六名金刚列队而出,红衣尊者目光扫来,眼神冷峻如铁。玄阳不动,只是将拂尘轻轻一收,搭在臂弯,起身时动作缓慢,像一个寻常听法的道人。
他知道,昨日那一丝异动已被察觉。
正午前,接引道人出现在讲台边缘。他未乘莲台,也未有金光开道,只缓步走来,脚步落在青石地面上,无声无息。他停在玄阳面前,目光低垂,仿佛只是路过。
“你昨日所为,我已知晓。”他的声音不高,却如钟鸣入耳,“以无形之符改我讲音,虽巧,却是外道侵扰。”
玄阳低头,双手合于胸前,行了一礼:“道非一家,理应共明。若言中有偏,听者心乱,岂非误人?”
接引不怒,也不辩,只抬手轻轻一按。
一道金光自掌心射出,直入玄阳眉心。那光不灼不烫,却如锁链贯体,瞬间沉入丹田、经络、识海。玄阳身形微晃,体内原本流转自如的灵力骤然凝滞,仿佛江河被冰封千里。通天箓静止不动,万灵拂尘尘丝轻颤后便再无反应。
三月之内,不得动用一丝法力。
这是圣人的禁制,名为“无相锁”,不伤身,不断脉,却将一切与大道共鸣的根基尽数隔绝。从此刻起,他不再是那个能以符纹拨动天地的符衍真人,只是一个普通的青衫道人。
玄阳站稳,呼吸未乱,心跳如常。他再次躬身,这一次,没有言语。
接引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袍角未扬,却带起一股无形威压,笼罩整座灵山。自那一刻起,玄阳所到之处,讲经声戛然而止,诵念中断,弟子纷纷避让,连小沙弥提水路过,也会远远绕开。
他成了灵山中的异类。
第三日清晨,玄阳沿着山道缓行。这条路通往后山禅院,平日少有人走。他走得极慢,不再试图靠近讲坛,也不再凝神捕捉梵音。他只是看。
他看见一名年轻弟子跪在院中,额头抵地,身后站着执戒僧。那弟子背错了经文,被责令自扇耳光。一下,两下,十下……直到脸颊肿胀发紫,眼中泪水直流,口中仍在重复:“我执未断,罪该如此。”
无人劝阻。
午后,他坐在菩提树下。两名老僧经过,低声交谈。
“东殿香火旺盛,皆因供奉舍身菩萨。”
“是啊,听说昨夜又有三人自愿剜目献佛,说是感召大愿。”
“可惜我不够诚心,至今未能见佛显灵。”
他们语气平静,如同谈论天气。
黄昏时分,钟楼影子拉长,他立于其下。一群新剃度的孩童被带入寺中,最小的一个不过六七岁,哭喊着要回家。母亲已被驱离,孩子被人按住手脚强行剃发,挣扎间哭叫一声“我要娘”,立刻引来训斥。
“斩断尘缘,方得清净!此子根性尚可,哭声中仍有执着,需多加磨砺。”
玄阳静静看着,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
他知道,符可以改一句话,却改不了这千百人深信不疑的“道理”。准提所讲之偏,不过是表象;真正的问题,在于这片土地早已将“否定”当作修行,在于人心深处,已把痛苦视为通向解脱的必经之路。
第七日夜里,他独坐石阶,仰头望月。
月光洒落,照见远处一名盲眼小沙弥摸索前行。那孩子年纪小,手中无杖,走得极慢,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陶碗碎裂,汤水洒了一身。
周围无人理会。
片刻后,一位老僧路过,蹲下身,默默扶起孩子,拍去他衣上的尘土和碎瓷,又将剩下的半碗汤小心捧到他手中。全程无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孩子抱着碗,低声说了句“谢谢师父”。
老僧点点头,转身走了。
玄阳看着这一幕,心头忽然一震。
那一扶,那一拍,那一递——没有符光闪耀,没有咒语加持,甚至连一句经文都没念。可正是这最朴素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洪荒初定之时,他曾为一名凡人女子画下的第一道安魂符。
那时他还以为,符必须成形于纸,落笔有声,才能承载大道之意。
现在他明白了。
真正的符,不在手中,而在人间;不在纸上,而在人心。那一扶,就是一道“护生符”;那一拍,就是一道“清心印”;那一递,就是一道“续命箓”。
符道的本质,不是改变他人的话语,而是唤醒他人本有的善念。
他缓缓闭上眼,尝试在心中默画一道最简单的符——清心符。
可刚勾勒出第一笔,识海便传来阻滞感。法力被封,连意念都无法凝聚成符纹。他试了三次,皆以失败告终。
睁开眼,他嘴角微扬。
不能画符,就不画了。
从第八日起,他不再刻意观察讲经,也不再记录偏差。他只是每日行走于灵山各处,看僧人劳作,看弟子诵经,看香客叩拜。他开始留意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一个母亲抱着病儿跪在殿前祈福的眼神,一名老兵放下兵刃后茫然无措的手势,一个少年在听到“舍身成佛”时脸上闪过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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