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太子修道录 第15章 避秽调治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药圃的篱笆上，晶莹剔透，像一串串倒悬的珍珠。玄元提着小水壶给麦冬浇水，壶嘴流出的水线细如银丝，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麦冬的叶子上沾着露水，朝阳一照，绿得发亮，每一片叶尖都像挑着颗小星星。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混着纸钱燃烧的焦味，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玄元手一抖，水壶“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水漫出来，浸湿了他的布鞋。

“闭气，上风走。”尹喜的声音像一阵清风从身后拂过，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玄元抬头，看见尹喜穿着件月白长衫，袖口被晨露打湿了一小片，正蹙着眉往东边瞥——东边是上风，能避开那股混杂着纸钱灰和哀戚的浊气。

玄元赶紧闭住气，胸口憋得有些发闷，却不敢喘气。跟着尹喜往东边的竹林走，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板生疼，他也顾不上。竹林里的空气带着竹香，清清爽爽的，可他刚一张嘴吸气，就觉得气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堵着，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速饮两杯酒。”尹喜从竹篓里摸出个锡制的小酒壶，壶身上刻着缠枝莲纹，倒酒时“叮咚”作响，两杯米酒泛着淡淡的米黄，酒气混着竹香漫开来。

玄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条温热的小蛇，“咕嘟”一声钻进肚里。他又饮了第二杯，这次酒气在喉咙里打了个转，竟“嗝”地一声，把那股滞涩冲开了。气顺着丹田往下走，一路畅通，像溪水漫过光滑的鹅卵石。

他正觉得浑身松快，忽然小腹一胀，像是有股气在里头翻涌。玄元想起尹喜说的“有气下则泄之”，脸微微一红，对着尹喜指了指竹林深处，便捂着肚子快步躲了进去。

竹林深处堆着些枯枝败叶，他找了个茂密的竹丛挡着，刚松了裤带，那股气就“噗”地泄了出来，带着点酒气的酸腐。秽气一泄，浑身顿时松快，像卸了块压在腰上的石头，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出来时，见尹喜正坐在石头上剥栗子，栗子壳裂开的声音“咔嚓”作响，像在咬脆骨。“留则为疾。”尹喜把剥好的栗子扔进竹篮，“秽气就像垃圾，该扔就得扔，堆在屋里准发霉。气也一样，该出不出，便在肚里生淤，久了就成病。”

玄元点点头，蹲在尹喜旁边看他剥栗子。尹喜的手指粗糙，却灵活得很，指甲在栗子壳上一掐，再一掰，金黄金黄的栗肉就滚了出来，带着股甜香。“给。”尹喜递过来一颗，玄元接过来，咬了一口，面面的，甜得像蜜。

“你看这栗子，”尹喜又剥了一颗，“外皮得剥干净，不然涩得没法吃；内里的涩衣也得撕了，才够甜。气也一样，得把那些不干净的、滞着的都清出去，才能纯，才能顺。”

玄元嚼着栗子，觉得这话比栗子还对味。

午后的日头有些烈，晒得石板路发烫。药农老王背着个竹筐来送新采的黄芩，筐沿沾着些泥，筐绳勒得他肩膀通红。“尹先生，新采的黄芩，您看看这成色。”老王的嗓门洪亮，带着股刚从田里回来的土腥味，还混杂着牲畜圈里的臊味。

玄元刚要开口说“放这儿吧”，忽然想起尹喜说的“六畜秽恶不宜近”，脚底下像长了轮子似的往旁边挪了挪，同时闭住了气。那股臊味像根小针，想往他鼻子里钻，被他死死挡住了。

尹喜从屋里走出来，接过竹筐翻了翻，黄芩根条粗壮，断面呈黄白色，带着淡淡的苦味。“不错，留下吧。”他付了钱，老王乐呵呵地走了，临走时还拍了拍玄元的肩膀，玄元没敢喘气，只咧了咧嘴。

等老王走远了，玄元赶紧对着太阳呵气，一下，两下……呵到第十下时，觉得吸进的浊气都被呵出去了，喉咙里不再发堵。他又从怀里摸出三粒生椒，扔进嘴里嚼了嚼，辛辣味从舌尖窜到头顶，连带着那股臊味带来的滞涩都消了，气在肚里转了个圈，顺畅得很。

“不是嫌人，是护气。”尹喜正在碾药，石碾子转得“咕噜咕噜”响，黄芩被碾成了细细的粉末，药香漫了一院子。“气像刚出窑的瓷，碰不得脏东西，一碰就留痕。等你气练得实了，好比瓷上了釉，再碰秽恶也不怕，但现在还嫩，得仔细护着。”

玄元蹲在碾子旁边，看着黄芩粉簌簌落在竹匾里，像下了场黄雪。他想起刚学练气时，尹喜让他对着太阳吐纳，说“日为阳之精，能涤荡浊气”。那时他总忍不住偷懒，觉得对着太阳睁眼睛太刺眼，现在才明白，护气就像护着件稀世珍宝，得时时擦，日日拂，半点马虎不得。

傍晚，玄元在院里练气。他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抬起与胸齐平，正运气下沉，忽然觉得腹中有股气乱撞，像有颗小石子在里头滚来滚去，带着点针扎似的疼。

“嘶”他吸了口凉气，赶紧收了势。想起午后贪凉，喝了半杯井里镇着的冷酒——尹喜说过“寒饮伤脾”，许是伤了气了。

他依着尹喜教的法子，走到院子中央，对着西边的晚霞呵气，一下，两下……呵到第十下时，觉得喉咙里冒出股凉气，那是刚才吸进的浊气被吐出去了。接着从怀里摸出三粒生椒，扔进嘴里嚼碎，辛辣味顺着喉咙往下走，像根小火柴，一路点燃暖意。

玄元慢慢往下咽气，同时用手顺时针摩腹，掌心贴着肚脐，一圈，两圈……像给气搭座桥，引着它往该去的地方走。摩到第三圈时，忽然“咕”的一声，气顺着肠道往下走，像溪水拐了个弯，那点疼竟消了。

他赶紧去井边舀了碗凉水，慢慢饮着，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带着点清甜。气在肚里打了个转，竟顺顺当当沉到丹田，像归了巢的鸟，安稳得很。

“觉气不安，便调气理之。”尹喜站在廊下看他，手里摇着蒲扇，扇面上画着松鹤延年，扇风带着药香扑过来，“气像孩子，偶尔会闹脾气，你顺着它，哄着它，它就乖了；若是硬逼，反倒闹得更凶。”

玄元摸了摸肚子，那里暖暖的，气正像条小鱼似的，在丹田附近慢慢游。他抬头看了看天，晚霞把云彩染成了胭脂色，药圃里的夜来香悄悄开了，散着幽幽的香。

避秽调治原是气的养护——躲开秽恶，是不让气受惊吓；及时泄浊，是不让气被淤住；调气摩腹，是哄着气顺顺当当走。就像养着条小鱼，得常换水，常清淤，它才能在水里摆着尾巴，活得欢实。玄元想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觉得这护气的学问，比药圃里的草还多，得慢慢学，细细品，才能悟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