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茗茶肆的天字雅阁内,琴罢意绵长,白奇楠沉香袅袅缠绕攀上墨绿色的窗帷,室内恬然,仲秋的风,卷着金黄的银杏叶扫过窗棱,窸窣的沙沙声带着丝丝凉意。
越阳先生抚琴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裴昱一下,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平静答道:“是。承蒙慕小姐不弃,确有过一次。”
“众所周知,慕茶博士当年,从不见客……”裴昱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状似随意地问道:
“能得她亲自侍茶的,连同先生在内,不过五人。不知先生……是何以得此殊荣?”他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甚至……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酸意。
越阳先生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追忆:“并非殊荣,不过是念及故人之情罢了。”清逸的琴者垂眸抚琴,目光却已飘远。
“昔年,正清兄尚在时,与在下乃是知交好友。我们因茶相识,因琴相知,常常在此品茗论琴,通宵达旦。正清兄为人豪爽仗义,于音律一道见解尤深,可惜……”他语气微黯,摇了摇头,似是不愿多提那场旧祸。
“慕小姐年幼时,便显露出极高的音律天赋,正清兄曾多次让在下指点于她。说起来,她也算是在下的半个弟子。她十五岁那年,琴艺初成,便说当由她亲手为我这半个师长奉上一盏谢师茶。那一次,便是在‘茗茗之踪’。”
原来如此。裴昱心中那点莫名的芥蒂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感慨和一丝警惕。
慕正清……那个早已葬身火海的名字,原来还与这琴师有如此深的渊源。
而既然慕家是潜伏在大亓的南疆慕容氏分支,那么与其有交之人,是否都是与南疆计划有关之人呢?
裴昱别有深意地抬眸,再度细看了越阳先生一眼。
“那日……品的是什么茶?”他似乎对那次侍茶的细节格外感兴趣。
“并非什么名贵奇种,”越阳先生回忆道,“只是正清兄生前最常喝,也是慕小姐自幼便学着冲泡的——武夷山大红袍。茶果也简单,唯有慕夫人亲手做的几样家常点心。”
大红袍……大红袍一度是皇家贡茶,其价堪比黄金。区区一盏谢师茶竟用此物,岂非小题大做?
裴昱无意在此深究,眸光一凝,旋即疾声问出心中真正的关切:
“那……品茶之时,先生可曾……看到什么特别的景象?”裴昱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期待,“慕茶博士茶艺通玄,有时能引人入幻……”
越阳先生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有些悠远:“王爷所说的幻象,或许旁人有过。但在下那日所见,并非虚幻。”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琴弦上轻轻一划,带出一声低微的清鸣:
“茶香氤氲间,在下看到的……是年幼的自己,在家乡那片灼灼的桃花林里,日复一日,刻苦练琴的景象。十指磨破,汗水浸透衣襟,只为不负父亲期望,弹出最动听的音符……那并非是慕小姐的茶制造了幻境,而是她的茶,太过纯粹宁静,洗去了尘世烦扰,让在下沉入了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罢了。”
以茶静心,照见本真。裴昱默然。
这比制造光怪陆离的幻象,似乎境界更高了一层。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喝慕知柔泡的茶时,那惊涛骇浪般的纷乱思绪,和后来那得以片刻安宁的感觉。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日慕知柔侍茶时的眉眼,却在还来不及回神时,与面前来人重合到了一起。
“听闻雍王殿下在此与越阳先生赏琴,嘉柔特来问候。”雅室门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随即是清甜的声音。
裴昱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慕知柔……主动来问候他?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立刻扬声道:“快请进!”
雅室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倩影逆光而立,缓缓走了进来。
今日的慕知柔,穿着一身水碧色绣银线缠枝莲纹的襦裙,外罩月白轻纱披帛,墨发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白玉梨花簪挽起部分,余下青丝柔顺地垂在腰际。
而最让裴昱呼吸一窒的是——她脸上,竟未覆那层惯常的白色面纱!
这是成年后,裴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的全貌。
肌肤胜雪,光滑细腻仿佛上好的羊脂玉精心雕琢。那双他早已熟悉的桃花眼,此刻毫无遮挡,眼波流转间,清冷之中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情,眼尾天然晕开的一抹淡绯,如同初春桃花瓣的边缘,勾魂夺魄。
挺翘的鼻梁下,是弧度完美的樱唇,不点而朱,此刻正微微抿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亲近的疏离。
她整个人就像一幅缓缓展开的江南水墨,清雅到了极致,也美到了极致,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之气。
裴昱一时竟看得痴了,忘了起身,忘了言语,只觉得周遭一切都模糊远去,唯有眼前这张清绝的容颜,清晰地烙印在瞳孔深处,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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