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唐云再次坐下的那一刻,月亮门外传来阵阵惊叫声。
马骉嘿嘿一笑,抓起一碟菜统统倒进了嘴里后,出去和薛豹等人汇合了。
薛豹带着小弟弟们,本就守在吕府外,见了响箭,直接闯府就是。
吕府虽大,女眷极多,根本没人反抗,见到一群人拎着长刀端着手弩冲了进来,瑟瑟发抖。
不消片刻,整个府邸都被控制住了。
再看后花园中的唐云,还是和吕羣同坐一桌。
吕羣满面都是讨好的笑容,往那一坐,屁股都不敢坐实,小心翼翼观察着唐云的脸色。
“大,大人,下,下官有眼不识泰…”
“先回答问题。”
唐云给自己倒了杯酒,刚要喝:“没毒吧。”
“哎呀,不敢不敢不敢呐,下官做生意童叟无欺,来的都是客,怎敢在酒里…”
“你是当官的吗,什么玩意童叟无欺。”
唐云喝了半杯酒,指着台上跪倒一排的女子:“犯官之女,来,再和我说一遍,他们都是教坊司的犯官之女。”
“不,不是。”
事到如今,吕羣哪里还敢隐瞒,药效也过去了,哆哆嗦嗦摇了摇头:“下官在京中,没,没多少人情关系,更,更无教坊司的好友。”
“那她们是些什么人。”
“青楼做皮肉生意的。”
“妓家?”唐云震惊的不轻:“你找了一群妓家,连工部尚书的黄谣你都敢造?!”
“也只敢造工部尚书的谣了,其他尚书大人,下官,下官不太敢。”
“那其他人呢,你不是说都出自名门吗,一群妓家,你说她们出自名门?”
吕羣干笑一声:“出…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真真假假,计较那么多作甚,客人们满意就是。”
“据我所知,最短包一夜,最长包五日,五日朝夕相处,你就不怕她们说漏了嘴?”
“哪会。”吕羣顿时满面得意:“都是下官亲手调教的,都有底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下官再教她们一些说辞,背好了身世,学些雅文雅语,至今还没失过手。”
“你特么严肃点,跟谁嬉皮笑脸呢。”
“是是。”
吕羣连忙危襟正坐,又主动给唐云倒了杯酒,试探性的问道:“大人,下官就是,就是骗俩钱儿花花,罪,罪不至死吧,还,还有,大人比下官想象的要年轻,不过更加气宇轩昂一些,怪不得打眼一瞧就知非是凡人,就如同天上的…”
“少废话,继续回答问题,这些青楼妓家,都是你江城的?”
“有的是,多是下县的,江城这破地方赚不到钱,来往的客商都是穷鬼,下官索性一想,不如…”
“不如什么。”
“下官不好意思说。”
“你他妈干都干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索性一想什么,索性一想不如就弄了个赏花会,编造了有关系弄到教坊司的贵人之女任由有钱人挑选?”
“是。”
道了一声“是”,吕羣连忙指向戏台上女子:“下官也是为她们好,在青楼待着,就是一夜陪上十几二十个客人,磨起皮了又能赚几个钱,这赏花会干一次,歇上两三个月,不累,赚的多,还能过一把大人物贵女的瘾,大人您还真别说,好多演着演着就上瘾的,就那个,兰芝儿,上一次碰见个棒槌,还真以为她和侍郎好过,诶呦,那叫一个毕恭毕敬,又是切磋诗画又是游街踏青的…”
“哎呀行了行了。”
唐云没好气的打断道:“那钱怎么分呢,瞅你这贪婪的模样,说的好听,没少利用她们赚钱吧。”
“这,九一。”
“我靠你大爷!”唐云一拍桌子:“差点被你忽悠过去了,还一脸为她们好的模样,占九成,你是怎么好意思…”
“不是,不是不是,大人,下官占一成,她们占九成。”
“啊?”
唐云一脸你他妈在逗本大人的表情,阿虎与牛犇也是满面狐疑。
“真的,不信您问她们。”
吕羣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下人不敢诓骗您。”
牛犇走了过去,黑着脸问道:“赚了钱,你们占几成,老实说!”
一群吓的瑟瑟发抖的女子连说九成,牛犇又详细问了一下细节,确认了,的确是拿九成。
唐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吕羣:“你为什么只占一成?”
“下官就靠一张嘴,也没出力气,下官再不要脸,那也得当个人不是,不踢乞丐碗,不坑婊子钱,这是规矩啊。”
戏台上的“武将之女”终于看明白怎么回事了,知道吕羣要倒霉,壮着胆子叫了一声。
“这位小大人,吕大人没,没坑我们,他得雇马车轿子、装大爷,充门面,雇家中女婢,都是花销,原本他是要半成的,还是姐妹们好说歹说,他才收了一成,他不赚钱的,光是雇佣您今夜见到的女婢,就花不少呢。”
“不是,你…”
唐云古怪极了:“你是大善人转世不成,还有,雇女婢什么意思。”
“这…”
吕羣老脸一红,目光躲闪:“府中,府中女婢都是雇,雇来的,府虽大,下人,下人就一个管家,一个管事,一个老仆,就,就这三人。”
“你忽悠你爹呢!”唐云冷笑连连:“谁不知你江城知府奢靡无度,就是入都要恭三个丫鬟伺候,还敢蒙我!”
吕羣还没吭声呢,戏台上一群女子噗嗤乐出了声,又赶紧憋了回去。
唐云也意识到哪里不对,皱眉问道:“怎么回事,说实话!”
“假,假的,那都是下官…”
吕羣脸红的和要呲出血似的:“下官没什么,没什么钱,就是,就是充门面,若不这么传出去,谁来还这赏花宴,下官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办赏花宴啊。”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对这些妓家这么好?”
“下官…下官…”
“说!”
吕舂低下头,没吭声。
唐云怒斥:“当我想问的时候,你最好马上回答,如果我没了耐心,你去京中与大理寺说去吧!”
“泰元四年。”
吕羣突然抬起头,脸上再无羞愧或是惧怕的神情:“满城的老少爷们,都被带去了北关,活着回来的十不存一,还都落下了残疾,半年后,又打了苍山侯叛乱一战,江城,都被叫成寡妇城了,那么多孤儿寡母,总得…总得有个着落吧。”
说罢,吕羣站起身,朝着唐云行了一礼后,双膝跪地。
“钱,下官骗了,也给她们了,可她们也没花销多少,都顾着同乡们了,大人想要将这钱要回去,下官没有,她们也没有,官袍,玉带,您带走就是,命,您…您要是能给下官留着最好,就当,就当念在当年那么多人想要勤王救驾,除了建阳侯外,都是下官靠着一张嘴拦下的,多少算点从龙之功,您…您给下官留条命,成吗,下官,下官还没活够。”
“慢着!”
牛犇神情大变:“当年勤王的,不止建阳侯?!”
“是,北地还有四路兵马,有的是集结了,有的是按兵不动,下官得知后,骗了他们,对症下药,看人下菜碟,要么说是陛下在南地有数万伏兵就等着他们露头呢,要么说陛下登基人心所望,京卫齐齐效忠,谎话,叫下官说了个遍儿,陛下不让下官和别人说,怕,怕惹来非议,怕有人说陛下得位不正,没人勤王救驾才算的上是众望所归。”
“你,你…”
牛犇满面苍白之色:“余俊琪他…他并没有胡说八道,他是应守珑庭山,他…他不是笑柄!”
唐云突然想起了名单,周玄交给他的名单,也就是天子器重信任之人的名单。
名单前两个名字,余俊琪,吕羣。
余俊琪,性烈如火,骁勇绝伦,素有主见,然质直少虑,易为人所乘,若欲重用,当以宽柔待之,徐图其心。
吕羣,外貌似敦厚,内实圆融,长袖善舞,辩才无碍,尤擅造势,虽贪生畏死,然心存大善,于民生疾苦常怀恻隐。
一声长叹,唐云望向南侧星夜,陛下,用心良苦。
不说吕羣,单说余俊琪,短短一行字,如今再细想,已是能看出天子的愧疚,浓浓的愧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