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的腥臭味裹着汗味扑过来时,我正踮着脚够服装店货架上的塑料花。假花瓣蹭过手指,凉丝丝的像鱼鳞,边缘还带着点没磨平的毛刺,刮得指腹发痒。我妈在翻一件蓝布褂子,指尖划过粗布的声音"沙沙"响,比菜市场"新鲜猪肉"的吆喝声还清晰。
"别乱跑。"她头也没抬,把褂子往我身上比了比,布料扫过我的胳膊,带着股樟脑丸的味道。"这颜色显黑,换件红的。"
我没听,转身就往楼梯口跑。菜市场二楼的铁梯锈得厉害,黄色的锈迹像干涸的血,扶手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抹了层鼻涕。下午的太阳斜斜地照进来,在楼梯上投出长影子,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上爬,铁梯"咯吱咯吱"响,每响一声,就觉得脚踝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低头看,只有空荡荡的台阶。
二楼比楼下凉快,风从破窗户钻进来,带着股烂菜叶的馊味,混着点说不清的腥气。平时这里堆满装菜的竹筐,今天却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着几个破麻袋,鼓鼓囊囊的像装着人。我踢了踢离得最近的麻袋,听见里面"沙沙"响,不是老鼠窸窣,倒像有人用指甲刮麻袋布,"嗤啦,嗤啦",指甲缝里还卡着粗麻线。
就在这时,眼角瞥见最里头的墙角有扇门。不是菜市场那种掉漆的木门,是扇新崭崭的铁门,银灰色的漆亮得能照见我歪着的辫子。门缝里透出亮来,白得晃眼,不像灯泡的光,倒像把刀劈开了墙角的黑,在地上洇出片不规则的光斑。
我走过去,鞋底粘的烂菜叶在水泥地上拖出"滋滋"声。越靠近那扇门,空气越干净,馊味被一股甜甜的香味取代,像水果糖融化在热水里,甜得发腻。门把手上没挂锁,只有个黄铜的圆环,被磨得发亮,映出我张圆了的眼睛,瞳孔里全是那道白光。
"有人吗?"我喊了一声,声音撞在斑驳的墙面上,弹回来时变了调,尖细得像个没换牙的小孩在学舌,尾音还带着点颤。
里面没应声,只有那道光更亮了,从门缝里淌出来,在地上铺成条银带子,缠着我的脚脖子往上爬,凉丝丝的像水。我突然想开门,手像被磁铁吸着似的,指尖刚碰到黄铜环,就觉得环上沾着点黏糊糊的东西,像没干的鼻涕。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比刚才亮十倍的光涌出来,刺得我眯起眼,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等适应了光亮,我忘了呼吸——不是菜市场的烂泥地,是光溜溜的白瓷砖,亮得能照见我歪着的辫子,连头发丝上沾的菜叶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货架摆得整整齐齐,比镇上唯一的百货商店柜台还高,上面摆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包装纸闪着金晃晃的光,像贴满了糖纸,又像裹着层薄金。
这是个超市。比我见过的任何地方都干净,亮得像把太阳摘下来挂在了天花板上,连空气里都飘着甜味,甜得人舌根发麻。
穿蓝褂子的阿姨推着小车从我身边过,车轮子没声,她的白球鞋踩在瓷砖上也没声,像踩在棉花上。我盯着她的脸看,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玻璃,嘴角弯着,却没看我,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我是团透明的空气。货架另一头,穿红马甲的叔叔正在摆罐头,罐头瓶擦得能照见他的蓝帽子,他的手动作很快,指尖捏着罐头转半圈,再轻轻放下,却没发出一点碰撞声,连玻璃碰玻璃的脆响都没有。
整个超市静得吓人,明明有那么多人,却连句说话声都没有。他们的脸都很干净,像刚洗过的白瓷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乱发,衣服上没有一点污渍,连围裙的系带都系得方方正正,打成标准的蝴蝶结。
我往前走了两步,鞋底粘的泥蹭在瓷砖上,留下个黑印子。穿蓝褂子的阿姨突然停了车,背对着我,肩膀僵了僵,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我赶紧往后退,黑印子还留在地上,像块掉在白纸上的墨,格外刺眼。
货架上的东西越来越奇怪。最下层摆着玻璃罐,里面泡着圆圆的东西,黑的白的滚来滚去,仔细一看,是眼珠子,瞳孔还对着我,眨都不眨;往上一层是扎成捆的头发,黑的黄的缠在一起,用红绳系着,标签上写着"新鲜",旁边还标着"3天";再往上,一排排小盒子像胭脂盒,打开的盒盖里露出指甲盖,圆的尖的,泛着粉光,指甲缝里干干净净,连点泥都没有。
我突然害怕了,后脖颈子冒冷汗,刚才闻到的甜味变得腥气,像烂水果发酵的酸腐味。转身想跑,却看见刚才开的门不见了,身后也是一排排货架,摆着更多看不懂的东西——有装在网袋里的手指骨,长短不一;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人皮,像晒好的腊肉;还有个冰柜,玻璃门上结着白霜,里面隐约能看见蜷着的人影,穿着花布衫,像我隔壁的王奶奶。
穿红马甲的叔叔站在货架尽头,这次他面对着我,嘴角还弯着,眼睛却直勾勾的,像两颗玻璃珠子,没有一点活人的光。他的红马甲很干净,白衬衫的领口系着蓝格子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胸前别着个塑料牌牌,上面印着黑色的"3号",没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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