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忘不了那个夏夜,月光惨白惨白的,就像撒了一层盐,冷冷地洒在屋里。老式铁床的栏杆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仿佛一道道禁锢的枷锁。我像只壁虎似的,紧紧贴着墙根睡,后背紧紧挨着冰凉的瓷砖,试图驱散些夏夜的闷热。窗外的空调外机发出哮喘般的嗡鸣声,和着隔壁奶奶收拾碗筷传来的叮当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交织出一种别样的氛围。
“小悠,把被角掖好。”临睡前,奶奶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她掌心带着一股陈年艾草的味道,那味道熟悉又让人安心。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睛却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灯。这盏灯是爷爷生前亲手装的,黄铜灯罩上爬满了蛛网,在月光下影影绰绰,像极了奶奶梳头时掉落的银丝。
凌晨三点零七分,我猛地被冻醒了。那可不是普通的凉意,而是一种从脊椎骨缝里直直渗进来的冰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顺着脊梁骨往上攀爬。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就像无数根钢针抵在皮肤上,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床头柜上,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些,也这才发现自己的睡衣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了。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流淌,像是一条泛着银白光芒的河流。我惊恐地看见,自己的影子竟然正被什么东西使劲拽着,缓缓往墙角移动。紧接着,瓷砖的缝隙里悄然钻出几缕灰白色的丝线,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就像来自另一个神秘世界的召唤。那些丝线越来越亮,逐渐交织成一个半透明的茧,慢慢将我的影子包裹其中。
“悠悠——”
就在我吓得不知所措时,一个呼唤声贴着我的耳廓响起。这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有人正对着我的耳朵眼轻轻吹气,痒痒的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我拼命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就仿佛有人往我的眼球上抹了一层厚厚的桐油,眼前一片朦胧。
等视线稍微清晰了些,我竟看到一个白衣女人悬在离我鼻尖仅仅十公分的地方!她的裙摆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宛如用最纯净的月光裁剪而成的绸缎,散发着一种不真实的光泽。垂在胸前的右手青白透明,指尖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而最让我胆寒的,是她的头发,黑得仿佛是将整片夜色拧成了麻绳,发梢一直垂到膝盖以下,末端还泛着诡异的靛蓝色,就像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我想大声尖叫,可喉咙里却像被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冷汗不受控制地顺着脊椎往下淌,在瓷砖上洇出两道发亮的痕迹。女人的嘴唇微微翕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那味道就像是刚从尘封多年的棺材里散发出来的,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突然,她缓缓抬起了手。
那冰凉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鼻梁,带起一串细小的水珠,就像划过湖面的蜻蜓,却在我心中激起千层浪。我浑身剧烈颤抖,后背重重地撞在床板上。与此同时,那些灰白色的丝线像是被什么外力扯断,应声而断。我的影子“啪”的一下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发光的鳞片,散落在地板上,闪烁着微弱的光。
“缝好了。”
呢喃声像是被风轻轻吹散在空气里,我惊恐万分,猛地拉起被子蒙住头。在布料的摩擦声里,还夹杂着指甲刮擦被单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黑暗中专注地缝补着什么。我死死地攥住被角,感觉有冰凉的丝线顺着脚踝一点点往上爬,仿佛要将我紧紧束缚。
就这样,我在恐惧中瑟瑟发抖,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那些可怕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厉害,感觉都能煎鸡蛋了。奶奶坐在床边,心疼地给我擦汗,她那如枯树皮般粗糙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神色凝重地问我:“你昨夜没听见缝纫机的声音?”
我浑身猛地一哆嗦,昨夜我分明听到了“哒、哒、哒”的声响,就像是老式缝纫机在一下一下地踩踏板,可当时我以为那只是自己在高烧中产生的幻觉。
“西厢房的老槐树……”奶奶欲言又止,转身走到五斗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铁皮盒子。盒盖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锁眼也被铜绿堵得严严实实。她用那把已经发黄的钥匙打开盒子,我看见里面静静地躺着半截发黑的顶针,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奶奶,穿着阴丹士林布旗袍,显得优雅又端庄,怀里抱着个穿肚兜的女娃。女娃的头发乌黑油亮,可仔细看去,那头发竟像蛇一样缠在脖子上,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你姑姑。”奶奶的声音有些颤抖,“二十岁那年,她非说在西厢房能看见穿白裙子的姑娘……”
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我赶紧转头望去,只见晾衣绳上那件奶奶常穿的靛蓝褂子,在没有一丝风的情况下,竟然自己动了起来。两只袖子像水母的触手似的飘起来,露出底下空荡荡的衣身,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穿着它,让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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