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来自唯一的钟塔,而是源自千家万户。
起初只是零星的敲击,有人用铜勺敲打着门前的铁栏,有人将积攒的废铁片串起,在夜风中摇晃出清脆又杂乱的声响。
紧接着,这声音汇成溪流,再聚为江海。
东海十七城的百姓,那些被钟律压抑了太久的灵魂,自发地走出家门,他们手持一切可以发声之物——铜牌、铁片,甚至是捡来的碎瓦,在每一个巷口,每一个街心,敲打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节奏。
这声音没有统一的旋律,没有固定的节拍,混乱、嘈杂,却充满着一股蛮横而原始的生命力。
它像一场席卷全城的暴雨,冲刷着旧日秩序的每一寸基石。
钟塔之巅,迈克迎风而立,衣袂猎猎作响。
身边的副官面露忧色,请示是否要动用钟律强行压制这股失控的“噪音”。
迈克却只是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穿透夜色,俯瞰着下方那片由无数光点和声浪构成的海洋。
他没有下令停止,反而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命令:“拆除钟塔外围所有的禁制栅栏,让声音传得更远。”
与此同时,在G5基地深处的监测室内,艾琳正被无数条疯狂跳动的数据曲线所包围。
她戴着特制的声波感应器,闭目倾听。
起初,那声音的确是杂乱无章的噪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这些来自千万人喉咙与手中的声波,虽然在空气中彼此冲撞,但在大地深处,在地脉的引导下,竟开始自然地汇聚、咬合、互相校准。
一种前所未有的共振场正在形成。
它不再是钟塔自上而下、单向灌输的“钟律”,而是一张由无数个微小声源构成的、彼此连接、互相支撑的庞大网络。
艾琳猛地睁开眼,在实验日志上飞速写下一行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权力不再集中于塔尖……它正在根系里发芽。”她将这个新生的共振场命名为——“民鸣网”。
这份认知,让她做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决定。
她快步走向基地的药物储备库,清点着最后一批“启音剂”的库存。
这些珍贵的药剂,原计划是留给即将从南线返航的传音使团,用以疗愈他们在任务中受损的声带。
然而,当她翻阅近期的民间报告时,一页页的记录动摇了她的计划。
报告显示,在这场声音的狂潮中,无数曾被判定为永久性残障的人,仅仅依靠着复诵残缺的《钟官典》片段,竟自行激活了语言能力。
甚至有一位失语多年的铁匠,能用身体肌肉的震颤,向家人传递复杂的信息。
艾琳的指尖在冰冷的药剂瓶上滑过,最终停下。
她望着屏幕上那张逐渐成型的“民鸣网”结构图,轻声自语:“我们一直在试图给予,却忘了他们本身就拥有。”
她当机立断,将剩余的所有药剂,小心翼翼地封入三百枚特制的空心钟豆之中。
这些钟豆由声敏材料制成,遇水即溶。
深夜,她独自来到城市西坊的一口古井旁,将这三百枚承载着希望的钟豆,尽数投入了深不见底的井中。
次日清晨,奇迹发生了。
那口古井的井水泛出淡淡的微光,仿佛蕴含着星辰。
周边贫民区里,十多名生来聋哑的孩童,几乎在同一时间,突然张开了嘴,发出了清晰的音节。
他们的语调各不相同,稚嫩而生涩,但口中呢喃的,却是同一句古老的童谣——那是三年前,一名死于海贼屠村的小女孩,在临终前哼唱的最后一支曲子。
艾琳站在远处,透过高倍望远镜看到了这一切,眼眶微微湿润。
她在日志的末尾补上了一句结论:“药不是钥匙……记忆才是。”
就在全城沉浸在这新生与复苏的狂欢中时,一个沉默的身影从南方归来。
那是冻港的少年,他孤身一人从地穴深处走出,左脚的靴底焦黑如炭,仿佛被地心之火灼烧过。
他行走时,每一步落下,都会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火痕,转瞬即逝。
医疗船的船员想接他上船休养,被他用一个眼神拒绝了。
他一言不发,独自来到城东的废弃堤坝,在那双千年前的皮靴被发掘出来的地方,盘膝而坐。
他坐了整整三日,不饮不食,仿佛一尊石像,任凭城市的喧嚣从他身边流过。
第三日黄昏,他终于动了。
他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掌,任由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大地上。
他以血为引,用手指在地面上画出了一个完整而古老的锚形图腾。
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锈迹斑斑的船牌,轻轻地将其放置在图腾的中央。
刹那间,地动山摇!
东海十七城内,那九口与地脉相连的古井同时剧烈震动,井水翻涌,冲天而起。
井壁上倒映出的景象,不再是历代“第七更卒”走向死亡的悲壮身影,而是被替换成了此刻全城百姓行走的脚步——有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而行,有孩童在巷弄里追逐奔跑,甚至有刚被释放的囚徒,挣脱了镣铐,踉跄地迈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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