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财政司的地窖里,空气凝滞如百年陈醋,呛得人喉咙发紧。
第七日清晨,老税吏何三手里提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晕推开浓稠的黑暗,照亮了另外两名年轻税吏惨白的脸。
他们是来点验积压了三个朝代的欠税名册的,一项枯燥而又得罪人的苦差。
“手脚麻利点,点完我们好去喝早酒。”何三呵斥道,试图用声音驱散地窖里那股不祥的死寂。
年轻税吏应了声,合力抬下一本厚重的牛皮账册,封皮上“行蚀”二字已近磨损。
册子被“啪”地一声摊开,扬起一阵霉变的尘埃。
然而,下一秒,三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地停滞了。
账册的纸页上,原本用铁胆墨水书写的姓名、住址、欠款数额,此刻竟如晨雾般缓缓褪色,墨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每一条记录原本的“姓名”栏下方,一个清晰的赤足脚印轮廓,正从纸页深处一点点浮现出来,那轮廓并非墨染,而像是纸张本身生出的胎记,带着一种原始而决绝的气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闹鬼了不成!”一个年轻税吏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何三没有作声,他死死盯着那些脚印,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骇。
他颤抖着手,一页页地翻下去,每一页都是如此,仿佛这本记录着枷锁与债务的册子,被一支无形的、由无数脚步组成的军队,浩浩荡荡地踏过。
当他翻到某一页时,异变陡生!
整张纸页骤然泛起一层幽蓝色的微光,光芒中,成百上千个模糊的人影浮现出来,他们衣衫褴褛,赤着双脚,正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沉默地向前行走。
幻影无声,却带着一股撼天动地的力量,仿佛能踏碎世间一切束缚。
“哐当!”何三失手打翻了马灯,地窖瞬间陷入黑暗。
他凭着记忆,猛地合上了那本诡异的账册,像是盖上了一口棺材。
黑暗中,只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夹杂着一句梦呓般的喃喃:
“这债……已还过了。”
自此,旧都财政司再无人敢踏入地窖半步,催缴之事更是不了了之。
不是他们忘了,是那本账册,用自己的方式,认出了自由的脚步。
与此同时,旧都之外的千里官道上,艾琳正立于一座断裂的路碑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由迈克残识化作的蓝脉,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着这片土地的“频率”。
它不再仅仅是侵蚀,而是在创造。
当夜,一支载满丝绸的商队在早已废弃的官道上迷了路。
就在他们绝望之际,一阵诡异的夜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沙尘。
领头的商人惊恐地发现,风卷过的断碑前,沙粒竟自动排列成一行字:“向东三里有水”。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那行字却又被一阵风吹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商队将信将疑地向东走了三里,果然发现了一处清澈的泉眼。
第七日,同样的神迹在帝国境内所有废弃的驿站、荒芜的古道上同时上演。
风成了最精准的向导,沙尘成了最及时的路书,指引着所有迷途的旅人。
一名忠于旧王室的老驿丞对此忧心忡忡,他找来石匠,想在新立的路碑上重新刻上“忠君道”三字,以正视听。
然而,第二天清晨,他绝望地发现,那三个刚刚刻好的大字,竟被一层厚厚的蓝色苔藓完全覆盖,苔藓之下,隐约透出另外三个字形:“行者径”。
老驿丞在碑前站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苦笑。
他取来火把,亲手点燃了自己立起的路碑。
熊熊烈火中,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此以后,南来北往的商队不再问“这是谁修的路”,他们只问一个问题:“它,通向哪里?”
极北的冻港,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混入了流放地的最后一支劳役队。
他们的任务,是修筑一条名为“王恩渠”的浩大工程,一条旨在将雪山融水引入军阀领地的水渠。
少年不与任何人交谈,白天拼命干活,到了夜晚,当所有人都蜷缩在窝棚里瑟瑟发抖时,他却独自一人来到渠底。
他脱去上衣,将自己滚烫的胸膛贴在冰冷刺骨的冻土上,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融化着那坚硬如铁的泥层。
每一次融化,他都会将一小撮从艾琳那里得来的、混着蓝脉孢子的泥土,悄无声息地渗入泥浆之中。
三日后,王恩渠提前完工。
监工兴奋地打开水闸,准备迎接第一股象征着“王恩”的清泉。
然而,奔涌而出的雪山融水在流入渠中后,竟奇迹般地停滞了一瞬,随即,水流发出愤怒的咆哮,掉头逆向奔涌!
狂暴的水流摧枯拉朽般冲垮了刚刚建成的堤坝,没有顺着预设的路线流淌,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顺势在荒原上凿出了一条全新的、蜿蜒曲折的自然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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