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律”的信徒,上校严振,正踏着他引以为傲的节拍巡视营区。
他的军靴每一步都像钟摆般精准,落地声沉闷而统一,这是他用十年血汗灌注进骨髓的骄傲。
然而,当他穿过北面那片新开垦的荒地时,靴底却传来一丝异样的绵软。
他低头,只见月光下,几缕幽蓝色的脉络在地表下蜿蜒,如同大地的血管。
他未曾在意。纪律是钢铁,岂会被几根野草动摇?
次日清晨,点兵场上,严振的口令依旧洪亮如钟,但当他迈出第一步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衡感攥住了他。
他的右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下猛地一拽,微微下沉。
他的右腿,竟不自觉地缩短了半寸步幅。
那姿态,像极了他曾无数次公开嘲笑、斥为“军中之耻”的残废队成员。
“耻辱!”他心中怒吼,脸上却不动声色。
点兵结束,他将自己关进禁闭室,面对着冰冷的墙壁,一遍遍地走着标准步操,汗水浸透了军装。
可越是纠正,那股歪斜的力道就越是顽固,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从地底深处牵引着他的右脚踝。
愤怒与羞耻烧灼着他的理智。
他做出一个疯狂的决定——徒步百里,用最严酷的体罚,将这该死的“歪风”从身体里彻底碾出去!
他踏入茫茫雪原,风雪如刀,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强迫自己保持完美的直线,每一步都用尽全力。
然而,走出十里,雪地上的脚印已然偏离;五十里,他的路线歪斜如蛇行;八十里后,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扭曲,每一步都像在与另一个自己角力。
最终,在第九十九里处,他力竭跪倒。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在雪地上。
也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他的影子,裂开了。
那影子从中间一分为二。
左半边,穿着笔挺的军靴,身姿僵硬如铁;右半边,却诡异地赤着脚,姿态佝偻,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一半是“标准”,一半是“残废”。
一半是他的过去,一半是他无法摆脱的现在。
严振死死地盯着那分裂的影子,眼中最后一点名为“信仰”的光芒彻底熄灭。
他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颤抖着手,撕下了代表着荣耀与纪律的肩章。
然后,他脱下左脚那只象征着“标准”的军靴,用双手在雪地里疯狂地刨出一个坑,将它与肩章一同深深埋葬。
几乎在严振跪倒雪原的同一时间,城南的纺织厂里,一名聋哑女工正麻木地踩着织布机。
她叫艾琳,幼时舌头被割,世界于她只剩下永恒的轰鸣与固定的节奏。
脚下的踏板,是她唯一的语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节奏固定得如同刑场上催命的鼓点。
今夜,风声有些不同。
它不再是单纯地呼啸,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频率,丝丝缕缕地钻入厂房。
艾琳脚下的踏板,竟鬼使神差地与那风声产生了共振。
咚,咚,咚……她的节奏乱了,不再是那死气沉沉的鼓点,而像是一颗压抑已久的心脏,在风的引导下,开始笨拙而有力地跳动。
一匹布渐渐成型,当艾琳举起油灯照亮布面时,她愣住了。
那上面没有往日里标准的横平竖直,而是浮现出一道道扭曲的、仿佛被挣断的锁链般的纹路。
她看不懂这图案的意义,但胸口那股积压了二十年的沉闷与怨恨,却像是被这断链纹撬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一连七日,每当夜风吹起,艾琳的织机便会织出同样的断链纹。
工友们发现了,起初是惊奇,而后是沉默的共鸣。
那断裂的锁链,不正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写照吗?
第七日深夜,当风声再次响起,艾琳停下了踩踏。
她眼中燃起一簇从未有过的火焰,抱起油灯,决然地浇在了那台束缚她半生的织机上。
烈火熊熊,吞噬了木架与纱线,也点燃了所有工人心中的火。
艾琳赤着脚,走向工厂厚重的地基。
她抬起脚,重重踏下。
第一步,墙体上应声裂开一道幽蓝的细痕。
第二步,蓝痕蔓延如蛛网。
她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像在用脚底呐喊,控诉这无声的牢笼。
工人们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汇成一股无声的洪流。
他们用同样的节奏,用脚踏着这片压迫了他们太久的大地。
地动山摇,裂纹遍布。
一夜之间,那座固若金汤的厂房,在寂静的脚步声中轰然倾塌。
风没有赐予艾琳声音,却教会了她如何用脚,喊出反抗的第一声。
这场无声的骚乱,很快传到了“影判仪”的研发者,科学家罗教授的耳中。
他曾是“步频定义人性”理论最狂热的信徒,坚信一切偏离“标准迈克图谱”的步态,都是思想异变的先兆。
他嗤笑那些愚昧的工人,认为是纪律松懈导致的集体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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