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第116章 鱼苗如蚁

开春的日头一日毒过一日，晒得塘埂湿泥蒸腾起浓烈的、混杂着淤泥腐殖与新草汁液的腥气。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塘埂高处，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塘水更浑浊的疲惫。掌心溃烂的伤口在暖湿的空气里反复溃烂又结痂，烙印绳纹的灼痕却如同刻进骨头的烙印，日夜不息地阴燃。破旧浅盆里，那层粘稠厚重的淡黄色鱼卵，在日复一日的曝晒下，早已消失不见。

孵！

成了！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浑浊的疲惫之下，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悸动，如同冰层下最后一线暗流，极其艰难地……搏动着。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浅盆浑浊的浅水里。

水！

不再是浑浊一片！

而是……游弋着……无数条……极其细微的……灰黑色……细线！

细！

比最细的针尖还细！

短！

比米粒还短！

如同……刚刚破卵而出的……微小黑蚁！

成千上万！

密密麻麻！

在浑浊的浅水里……极其微弱地……扭动！摆尾！聚集！散开！

每一次细微的挣扎游弋，都牵起水面上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汇聚成一片……无声的、却惊心动魄的……生命躁动！

鱼苗！

万尾！

如蚁！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片游弋的灰黑色细线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微弱的悸动瞬间被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窒息的……重压撕裂！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砂石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压抑的、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嘶鸣！

入塘！

把这万尾“黑蚁”……放入废塘！

这个念头带着塘水浓稠的腥气和一种被命运推搡到悬崖边的、近乎盲目的决绝，如同沉重的磨盘，瞬间碾碎了胸腔里那点微弱的悸动。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撕裂的震撼瞬间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带着巨大不确定性的……死寂焦灼。

撒！

麸皮！引鱼！

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痉挛般的迟滞，踉跄着扑向塘埂下那个装着麸皮的破麻袋。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插进粗糙的麻袋口！抓起一大把干硬、粗糙、散发着陈旧谷物气息的……麸皮！

捧！

枯槁的双手如同捧着滚烫的炭火，剧烈地颤抖着！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焦灼剧烈地燃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浅盆里那片躁动的灰黑细线上！

撒！

溃烂的手臂用尽残存的气力猛地扬起！手中那把干硬粗糙的麸皮……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惨白色沙尘暴！带着呼啸的风声……极其凶狠地……朝着浑浊的塘水水面……狠狠地……泼洒下去！

“噗——！！！”

一声沉闷的巨响！

干硬的麸皮如同骤降的冰雹，密密麻麻砸落在平静的塘水表面！激起无数浑浊的水花！瞬间！原本死寂的水面如同沸腾的粥锅！翻涌起大片大片浑浊的浪沫！

引！

成了？！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猛地低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向沸腾的水面之下！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死寂焦灼瞬间被巨大的渴望点燃！她期待着……期待着那万尾灰黑色的“细蚁”……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疯狂地涌向这麸皮之雨！

然而！

沸腾浑浊的浪沫之下……

没有预想中疯狂的鱼群涌动！

只有……

无数细微的、灰黑色的……影子！

如同受惊的尘埃！

在浑浊的水流和密集砸落的麸皮之间……

极其慌乱地……

四散！逃窜！

甚至……被翻涌的浪沫和水花……裹挟着……冲撞着……拍向水底！

乱！

一片混乱！

万尾鱼苗如同被投入滚油锅的蚂蚁，在突如其来的“食物”暴雨和剧烈动荡的水流中……惊慌失措！溃不成军！它们太细小！太脆弱！根本无力对抗这粗暴的“盛宴”引发的……死亡漩涡！

“嗬——！！！”一声极其压抑、如同被扼断喉咙般的闷哼，从李青禾紧咬的牙关间挤出！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绝望，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将她胸腔里那点燃烧的渴望……彻底冻僵！凝固！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点燃的光，如同被投入冰窟的火星，瞬间……熄灭！

就在这时——

“快看！弃妇塘里养蚂蚁喽——！”

一个尖利、带着巨大恶意和孩童无知残忍的……童声！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撕裂了塘口的死寂！狠狠扎进李青禾冻僵的耳膜！

村童！

塘埂下方，不知何时已聚拢了四五个拖着鼻涕、浑身泥污的半大村童！他们扒在湿滑的塘埂边缘，脏兮兮的小脸因为兴奋和恶意而扭曲变形，浑浊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塘水里那片混乱逃窜的灰黑细线，发出刺耳的哄笑！

“蚂蚁！全是黑蚂蚁！”

“蠢婆娘！拿麸皮喂蚂蚁！”

“快扒！扒开埂子！看蚂蚁搬家！”

哄笑声如同毒蜂群起！一个格外壮实、剃着青皮头的半大男童，脸上带着一种模仿成人欺凌的残忍兴奋，猛地弯下腰！沾满泥污的双手极其粗暴地……扒住了塘埂内侧……那尚未完全干透、被新渠水流浸润得格外松软的……湿泥！

扒！

他双脚死死蹬住埂下硬土，腰背猛地发力！双手如同铁钩，狠狠抠进湿软的泥层！

“哗啦——！”

一大块湿漉漉、混杂着草根的塘埂泥土……被他极其凶狠地……扒了下来！翻滚着砸进下方浑浊的塘水里！溅起巨大的、污浊的浪花！

“嗷——！扒开喽！蚂蚁窝漏喽——！”男童发出胜利般的尖嚎！其他孩童如同被点燃的炮仗，纷纷怪叫着弯下腰，脏污的小手疯狂地抠挖着松软的塘埂！

扒！

一块！

又一块！

湿软的塘埂泥土如同溃烂的皮肉，被孩童们肮脏的手指粗暴地撕扯下来！翻滚着砸入塘水！浑浊的塘水剧烈地翻涌动荡！刚刚因麸皮雨而惊慌逃窜的鱼苗，此刻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扒埂和滚落的泥块……如同灭顶之灾般……疯狂冲击！拍打！裹挟！

死！

无数细微的灰黑色影子……在浑浊的浪涌中……瞬间……消失！被泥块砸中！被水流卷走！被彻底……吞噬！

“弃妇养蚂蚁！蚂蚁钻裤裆！”

“扒烂她的蚂蚁窝！扒烂她的克命塘！”

恶毒的童谣混合着刺耳的哄笑，在塘口疯狂回荡！如同无数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李青禾残破的神经！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一晃！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凝固的绝望瞬间被巨大的、冰冷的愤怒撕裂！溃烂的右手在破袖筒里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溃烂的皮肉，脓血瞬间渗出！她想嘶吼！想扑下去！想撕碎那些肮脏的嘴脸！

可身体……如同被冻僵的朽木！沉重！麻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塘埂被扒开越来越大的豁口！看着浑浊的塘水裹挟着泥浆……从豁口……汩汩地……流淌出来！看着塘水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看着水中那点微弱的灰黑色……如同被投入沸汤的雪片……飞速……消融！

生的路？

何其……脆弱！

“砰！”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巨石砸地的巨响！

猛地压过了孩童的哄笑和塘水的呜咽！

一块拳头大小的、棱角分明的……坚硬河滩石！

如同长了眼睛的炮弹！

极其精准地！

带着呼啸的风声！

狠狠地……

砸在了……

那个领头扒埂的青皮头男童……脚前……寸许的……湿泥地上！

“噗嗤！”

泥浆和碎石瞬间迸溅！糊了男童一脸一裤腿！

“嗷——！”男童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跳起来！脸上的残忍兴奋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取代！其他孩童的哄笑也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戛然而止！无数道惊恐的目光瞬间……钉在了河滩地深处！

沈明远！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河滩地的高处！依旧裹着那身洗得发白、沾满泥点的粗布短褂，裤腿挽着，赤脚踩在碎石上。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钉在……那群惊骇的村童身上！

他枯树皮般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枯槁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从身后那个沾满泥污的货郎担里……再次……摸出了……一块……更大、棱角更加锋利的……深青色河滩石！

握！

骨节粗大的手指死死攥住冰冷的石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

无声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塘埂下所有的空气！

“鬼……鬼啊——！”

青皮头男童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哭嚎，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其他孩童如同炸了窝的麻雀，尖叫着、哭喊着，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塘埂上……几个新鲜的、泥水汩汩流淌的……扒埂豁口……

和满地……狼藉的……湿泥脚印。

塘口。

瞬间死寂。

只剩下豁口处塘水流失的……“汩汩”声……

和水中残余鱼苗……更加微弱慌乱的……游弋……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塘埂上。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撕裂的愤怒和绝望，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

沉淀为一种……

比淤泥更深……

比寒铁更硬……

的……

死寂冰封。

她一步一挪。

极其艰难地弯下枯槁的腰。

溃烂的右手颤抖着、痉挛着抓起地上那把豁了口的破铁锹。

锹尖！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插进了……

塘埂豁口……

那被扒开的、湿漉漉的……

泥浆之中！

堵！

动作不再狂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

破铁锹极其凶狠地……铲起旁边未被扒开的硬泥！朝着汩汩流淌的豁口……狠狠地……填埋！拍打！夯实！

泥浆混着浑浊的塘水，溅在她枯槁的脸上、身上。

她不管。

只是咬着牙。

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嗬嗬”嘶鸣。

一锹！

又一锹！

如同不知疲倦的……泥偶！

远处。

河滩地高处。

沈明远枯槁的身影依旧沉默矗立。

浑浊的眼睛……

极其缓慢地……

从李青禾填埋豁口的枯槁背影上移开……

死死地……

钉在了……

浑浊塘水中……

那片残余的、依旧在微弱挣扎的……

灰黑色……细线之上。

他手中那块更大、更锋利的深青色河滩石……

无声地……

攥得更紧。

指节发出濒临断裂的……

“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