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辣媳 第29章 血沃寒沙，粟苗惊蛰

破窑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咸腥。赵小满蜷缩在冰冷的草铺上，枯瘦的左手死死攥着那个褪色发白的旧布包。布包里，二十五粒灰扑扑的粟米种子，像二十五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掌心，更烫着她的心。

张婆婆枯槁的背影在洞口微光里佝偻着，沉默如同凝固的石雕。那捧粟米，是她剜心剔骨般交出的命脉。这无声的重量，比破窑的阴寒更刺骨。

“种活它！连着你…和婆婆的命…一起…种活！”

老妪嘶哑决绝的声音，在死寂的窑洞里反复回荡。

活下去！

犁开这片绝地！

一个无声的咆哮在赵小满残破的胸腔里炸开。她猛地撑起上半身，牵扯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头腥甜上涌，又被她死死咽下。她将布包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破袄暗袋，紧挨着那两张冰冷的契纸。然后，她咬着牙，拖着如同灌满冰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出这吞噬生机的阴冷囚笼。

寒风如刀，再次抽打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她裹紧张婆婆那件宽大破旧的夹袄，每一步踏在冻得梆硬的荒地上，都像踩在烧红的铁蒺藜上，从脚底冻疮溃烂处传来的尖锐痛楚直冲天灵盖。额心那道淡红的根须印记沉寂着，仿佛前日感知水脉的剧痛与狂喜已被这无边的苦痛彻底磨平。

终于，她再次站在了那片灰白死寂的河滩沙荒上。

天光惨淡，铅云低垂。凛冽的风卷起河滩的沙尘，无情地抽打着她的脸颊，灌进她破袄的缝隙。眼前依旧是那片令人绝望的盐碱沙壤，灰白底色上点缀着枯死的草根，荒凉得如同月球的表面。那片被她呕血浸染过、感知到水脉的东北角土地，在寒风中沉默着，看不出丝毫异样。

水脉在深处。种子在怀里。

中间，隔着三丈厚的、被盐碱诅咒的、冻得比石头还硬的死亡冻土！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的蛛丝。

但，她别无选择！

“嗬…” 赵小满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那片被自己鲜血短暂浸染过的东北角荒地。蹲下身，枯瘦如柴、布满冻疮裂口和血污泥污的双手，毫不犹豫地插向脚下冰冷坚硬的冻土！

硬！刺骨的冰冷和坚硬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冻土表层被寒风反复鞭挞，早已板结成一块铁板。指甲抠上去，只留下几道惨白的划痕，指肚的冻疮立刻崩裂，渗出暗红的血珠，混入灰白的盐碱土中。

疼！钻心的疼！

但这点疼，比起灶房里抠塌炕头的绝望，比起冰河中濒死的窒息，又算得了什么？

她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喘，如同拉破的风箱。双手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抠挖起来！指甲外翻，指缝被冰冷的泥土和盐碱颗粒填满，伤口被粗粝的沙砾摩擦，每一次用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冻土被一点点撬开，翻出底下同样灰白、散发着浓重碱腥味的沙壤土。汗水迅速浸透了她破烂的内衫，又被刺骨的寒风一吹，瞬间带走所有热量，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没有锄头，没有犁耙。

只有这双残破的手！

一寸，一寸，艰难地，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犁开一道微末的、属于生的沟壑！

挖！再挖深一点！

靠近那感知中的水脉！哪怕近一寸！

汗水混着血水，从她枯槁的下巴滴落，砸在翻开的灰白土坷垃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珠。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这片灰白，只有那深埋地下的、微弱的水流声在意识深处回响。

终于，一个浅得可怜的、仅能勉强埋下种子的土坑，在耗尽了她近乎虚脱的力气后，呈现在眼前。坑底的土，依旧冰冷刺骨，带着盐碱的苦涩。

赵小满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她颤抖着，从贴身的暗袋里，极其珍重地掏出那个褪色的旧布包。一层层揭开，如同开启神明的祭坛。二十五粒灰扑扑的粟米种子，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在惨淡的天光下，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神圣的生命光泽。

她小心翼翼地，用冻僵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将其中…三粒种子，放进了那冰冷的土坑底部。

剩下的二十二粒，被她如同守护稀世珍宝般，重新层层包裹好，塞回贴身的暗袋。

三粒。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也是她仅有的、微薄的资本。她不敢赌上全部。

冰冷的浮土被重新覆盖上去，轻轻压实。三粒微小的生命，被埋进了这片盐碱与严寒统治的死亡冻土之下。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搏命！

赵小满跪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身体因寒冷和脱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她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强行压下肺腑翻腾的血腥气。

意念！集中！

眉心深处！那道沉寂的淡红色根须印记！给我醒来！

水脉！回应我！

种子！活过来！

一个无声的、血淋淋的意念，如同最凶悍的困兽发出的咆哮，狠狠地撞向眉心深处那点沉寂的星火！撞向脚下感知到的、那片冰冷滞涩的死亡冻土深处，那条微弱潜流的方向！撞向土坑深处那三粒沉睡的粟米！

嗡——！

眉心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比前日呕血通幽时更甚！额角的青筋瞬间暴突起来！

几乎同时！

一股沉重、冰冷、带着无边盐碱苦涩和沙粒粗粝感的磅礴脉动，如同被强行唤醒的巨兽，带着暴怒和不甘，猛地从她身下的土地深处倒灌而上！狠狠冲撞进她眉心被强行点亮的印记！

“呃啊——！” 赵小满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剧痛与狂喜的闷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浪击中，剧烈地后仰！她死死咬着下唇，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弥漫！双手猛地撑在身后冰冷的冻土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

意识仿佛被强行撕裂！

一半，承受着眉心印记被狂暴地脉冲击带来的、几乎要将头颅炸裂的剧痛！

另一半，却被这蛮横的冲击强行拽入了地底深处！

她“看”到了！

冰冷黑暗的岩层！无处不在的盐碱结晶！那条被厚厚黏土和岩屑包裹、艰难渗透的、如同婴儿手臂般粗细的潜流！

冰冷！滞涩！带着浓重的苦涩！

但就在这狂暴的地脉冲击和剧痛的撕扯中，她的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把住船舵的舵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偏执，死死锁定了土坑深处那三粒微小的粟米种子！

“活！” 一个无声的、带着她全部生命意志的呐喊，如同惊雷般在她意识深处炸响！顺着眉心印记与狂暴地脉碰撞产生的、那极其短暂而微弱的共鸣通道，狠狠轰向那三粒种子！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清凉甘冽气息的奇异震颤，如同回应，极其极其微弱地，从那三粒沉睡的种子深处传来！仿佛最细微的琴弦被拨动！

种子内部，那沉寂的生命核心，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成功了？！

这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赵小满剧痛的意识！然而，眉心印记承受的狂暴地脉冲击和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也达到了她此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噗——！”

再也无法压制！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暗红液体，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如同血色的箭矢，狠狠溅洒在刚刚埋下种子的土坑边缘！暗红的血迅速渗入灰白的盐碱土中，留下刺目惊心的痕迹！

剧痛！眩晕！天旋地转！

赵小满眼前彻底被翻腾的血色和黑暗吞没！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冻土上，失去了意识。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沙尘，覆盖在她蜷缩的、沾满血污泥污的身体上。

惨淡的天光下，那片刚刚被翻动过的、埋下三粒粟米的灰白土地，死寂无声。

唯有那滩暗红刺目的血迹，在灰白的底色上，如同一个无声的祭坛，诉说着生命与死亡最初的搏杀。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寒风刺骨的疼痛，也许是肺腑深处残余的灼烧感。

赵小满在冰冷的地面上悠悠转醒。意识如同破碎的琉璃，缓慢地拼凑。剧痛依旧在头颅和肺腑间肆虐。她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模糊，被泪水和血污糊住。

模糊的视野里，那片埋下种子的灰白土地边缘…

似乎…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挤掉模糊的泪水，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凑近了些。

只见那灰白、冰冷、死寂的盐碱沙壤之上，就在她呕出的血迹边缘…

极其极其微弱地…拱起了三个…比米粒还要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淡得近乎透明的…嫩黄…小点？！

那嫩黄，微弱得如同晨曦初露时最遥远天际的一丝微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寒风吹散、被灰白的盐碱彻底吞噬。但它存在着！无比真实地存在着！如同三颗从死亡冻土深处、以生命为祭品才挣扎出的——星火！

赵小满布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瞬间凝固！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被剧痛和绝望磨砺出的火焰，骤然爆发出足以焚尽荒原的狂喜！

“活…活了…” 她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如同梦呓般破碎的声音。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极其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三个微小的、嫩黄的凸起。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泥土。

但在她眉心深处，那道因耗尽力量而再次沉寂、却依旧残留着灼痛的印记，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极其极其微弱地…回应般地…跳动了一下。

血沃寒沙，粟苗惊蛰。

在这片被诅咒的盐碱死地之上，第一缕属于生命的微光，倔强地刺破了死亡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