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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爬上东山顶时，青石板路上的露水还没干透，瘸腿小兔妖已经抱着块比她人还高的木牌蹲在茶馆门口。
她毛茸茸的耳朵尖沾着草屑，爪子上的木刻刀在木牌上刮出细碎木屑：“程大哥说‘签到点’要写得显眼！”最后一笔下去，“午时阳光最暖的石阶”几个歪字上还挂着半片没抖掉的兔毛。
老黄鼠狼拄着竹拐从巷口晃过来，尾巴尖的白毛被露水浸得软塌塌：“小崽子们起这么早？昨日王二婶家的枣儿甜不甜？”他用拐尖敲了敲小兔妖的木牌，“字儿歪是歪了，倒有股子热乎气儿——比那些神仙写的鬼画符强多了！”话音未落，巷子里陆陆续续冒出人影：挑水的老张头拎着空水桶，卖豆腐的柳娘子端着半筐豆腐渣，连总躲在树洞里睡觉的胖山雀都扑棱着翅膀落上房檐，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石阶直打转。
程砚蹲在门槛上嗑瓜子，青布裤腿沾着草籽，手里的钉耙被他当镇纸压着块小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日签到规则：不许抢石阶，不许踩蚂蚁，不许吵醒打呼噜的张老汉”。
他往嘴里丢了颗瓜子，眯眼数着逐渐排成长龙的人群，喉结动了动，忽然伸手把钉耙往地上一杵。
地脉之力顺着耙齿渗进青石板，像根无形的线在地下游走，将那些星星点点的愿力芽串成网。
他想起昨夜安燠靠在他肩头说的话：“天庭那些老古董总觉得规矩得刻在玉碑上，可真正的规矩，该长在人心里。”想到这儿，他耳尖有点发烫，故意扯了扯领口：“都排好队啊！小兔妖你记着，第一个签到的给颗糖葫芦——哎老张头你别挤，你昨儿刚在井边签到过！”
二楼软榻上，安燠把账本往膝头一搁，指尖轻轻敲了敲羊皮纸。
她能清晰感觉到东南方三里外的神性波动——老母猪精的鼾声比往常响了三倍，震得村口的老槐树叶子直往下掉。
那胖墩墩的妖怪昨晚蹲在她茶桌前，红着眼圈说：“夫人，我梦见自己在云里打滚儿，可一醒就忘了。”安燠当时给她续了碗桂花茶，看她捧着碗打哈欠的模样，突然想起系统刚绑定那会儿，她也是这么迷迷糊糊撞进青丘山洞的。
她起身推开木窗，山风卷着野菊香灌进来。
楼下的喧闹声混着豆浆香飘上来，她望着老母猪精搭的“鼾声渡劫台”——不过是用稻草和破席子堆的土堆，顶上插着根竹竿，挂着块布幡写“梦通天道”——嘴角翘了翘。
指尖掐了个诀，一缕清风裹着简化版《睡仙诀》的口诀，顺着风势钻进那土堆。
她知道，真正的觉醒不该是她手把手教，而是像程砚教她刻木牌时说的：“你看这刻刀，压重了木头裂，压轻了没痕迹，得跟着木头的纹路走。”
晌午的阳光刚爬上石阶，远处山路上突然扬起一片尘土。
程砚嚼着瓜子仁直起腰，钉耙往臂弯一夹——来的是七八个散修，最前头的蛇妖裹着破斗笠，蛇信子从斗笠缝里探出来，扫得草叶沙沙响。
他走到程砚跟前，斗笠“啪”地掉在地上，露出脖子上一圈鳞片：“山神大人，我们……我们想租块地建‘躺修堂’！”
“躺修堂？”程砚挑了挑眉，瓜子壳“咔”地碎在齿间，“躺哪儿修？”
蛇妖身后的灰毛狼妖搓了搓爪子：“就像夫人的茶馆，我们在里头睡觉签到、发呆悟法，每月交三文愿力钱。”他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罐口飘出几点萤火似的光，“就是签到时多出来的热乎气儿，攒着能给地脉浇浇水，给愿力芽施施肥……”
程砚蹲下来，手指戳了戳陶罐。
那点光沾在他指尖，像被晒暖的蜂蜜，甜丝丝的。
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虎牙：“行啊！但得写保证书——”钉耙往地上一杵，震得青石板嗡嗡响，“不准打架！不准装仙！不准收……”他卡了壳，扭头冲二楼喊，“夫人，那些骗子哄人钱财叫啥来着？”
安燠正翻到账本新一页，听见这话笔尖一歪，在“愿力收入”栏划了道斜杠。
她望着楼下程砚挠头的模样，耳尖有点发烫，刚要开口，就见蛇妖抢着说：“智商税！我在人间听卖糖葫芦的老汉说的，说那些道士骗钱就叫收智商税！”
程砚一拍大腿：“对！不准收智商税！”他从怀里摸出块树皮，“保证书就写在这上头，按爪印！”
安燠望着楼下乱糟糟的人群，指尖轻轻抚过账本副页的边缘。
那页纸还是新的，边角还带着墨香，上头空着的“躺修堂”栏，正等着填上第一笔愿力钱。
山风掀起她的衣袖，她忽然听见楼下程砚喊：“夫人，你下来看看这保证书！蛇妖的爪印像团烂泥！”
她合起账本，起身往楼下走。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发间，把碎发染成暖金色。
楼下的喧闹声里，混着老黄鼠狼的嘟囔：“这世道变喽，神仙不管事，咱们倒自己当家了……”
而在更远的山坳里，那座“鼾声渡劫台”上，老母猪精正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她的梦里，有片开满野菊的山坡，坡上立着块木牌——虽然字儿歪歪扭扭，但每个笔画里都裹着阳光的温度。
老母猪精的鼾声裹着野菊香撞进茶馆时，安燠正咬着笔杆憋笑——蛇妖说“智商税”那股子认真劲儿，活像偷喝了桂花酿的小松鼠硬要装大尾巴狼。
她指尖的狼毫在账本副页上戳出个小坑，到底没绷住，喉间溢出声轻嗤。
程砚扭头看她，虎牙在阳光下闪了闪，她赶紧清了清嗓子，把账本往桌角一推，广袖下的指尖悄悄掐了个诀。
“程大哥！”小兔妖举着木牌蹦过来，兔毛扫过安燠绣着缠枝莲的裙角，“夫人要画新规矩吗？我帮你磨墨！”安燠低头看她沾着木屑的小爪子，忽然想起系统刚绑定那天，她也是这样手忙脚乱地在青丘洞壁刻签到点。
心尖软了软，她摸出块桂花糖塞进小兔妖掌心：“去把老张头的算盘借来，咱们得算算十里地脉能扛多少愿力。”
等木牌上的墨香漫开时，日头已爬到头顶。
安燠站在二楼栏杆边，望着楼下攒动的脑袋，袖中《睡仙诀》残卷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山神庙翻到的旧账——天庭使者来清剿时，玉碑上的“天规”刻着“妖类不得聚集”“精怪不许修法”，可此刻石阶上的小妖们，有给张老汉盖毯子的，有帮柳娘子搬豆腐的，连总缩在树洞里的胖山雀都叼着根草茎，给老黄鼠狼扫脚边的落叶。
“该立规矩了。”她默念着，指尖按在账本副页的“自由签到区”栏。
咒文从舌尖滚出时，地脉在脚下轻轻震颤——那是程砚昨夜传给她的守山真言，混着她系统里的“躺赢”法则，像两股暖泉在地下交汇。
程砚正在楼下帮蛇妖按爪印，钉耙尖突然泛起金光，他抬头正撞进安燠的视线，耳尖“腾”地红了，慌忙低头假装研究树皮上的字。
三条铁律烙进地脉的刹那，老黄鼠狼的竹拐“当”地敲在青石板上。
他仰起皱巴巴的脸，尾巴尖的白毛无风自动：“怪道这地儿暖烘烘的——原是规矩长到土里去了！”胖山雀扑棱着飞到安燠肩头，喙尖点了点她手中的账本：“夫人，那‘孩童专属席’能放糖葫芦吗？”安燠被逗笑了，屈指弹了弹它圆滚滚的肚子：“放，放三串。”
傍晚的山风裹着蜜酒香气时，程砚正拎着酒葫芦晃向后山。
他裤脚沾了一路草籽，钉耙上还挂着半块没吃完的枣糕——是柳娘子硬塞的，说“巡山得垫肚子”。
转过山坳时，岩洞口的动静惊得他脚步一顿：七八个小妖正往墙上糊泥，最前头的小狐狸抱着条花毯子，鼻尖还沾着草屑：“再高点！程大哥说阳光晒得到的地儿，签到能多半个时辰！”
“你们这是？”程砚故意把钉耙往地上一杵，震得洞顶落了两星碎石。
小狐狸吓了一跳，毯子滑下来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夫人说睡觉也能变强！我娘说那是哄小傻子的，我偏要试试！”她仰着脑袋，眼睛亮得像浸了月光的葡萄，“程大哥，我醒了能找你要糖吗？”
程砚喉咙发紧。
他蹲下来，从怀里摸出颗压得有点扁的橘子糖——是今早安燠塞他兜里的，说“巡山哄小孩用”。
小狐狸接糖时，爪子轻轻碰了碰他粗糙的掌心，像片小羽毛扫过。
他鬼使神差地从腰间解下个布包，捏出颗山杏核埋在洞口：“等你醒，这树能长到你肩膀高。”小狐狸歪着脑袋看他：“那能结杏儿吗？我娘最爱吃酸的。”
“结，结满满一树。”程砚摸着后颈笑，酒葫芦在腿边晃出清脆的响，“等杏儿熟了，你娘准得说‘早知道听小狐狸的’。”
深夜的风裹着露气爬上楼顶时，安燠正对着账本发呆。
月光漫过她的发梢，在羊皮纸上投下细碎的银斑。
突然，账本烫得她手一缩——首页空白处浮出一行金漆小字，笔画歪歪扭扭像小孩写的：【检测到自主信仰集群，触发隐藏协议——‘神座众筹计划’启动】。
她瞳孔骤缩，指尖抚过那些字，忽然笑出了声。
系统初始界面浮现在眼前：新手引导里藏着行小字，当时她以为是系统抽风——“当千万次躺平变成信仰，神座自然从尘埃里长出来”。
原来不是抽风，是她当年埋下的种子，此刻正跟着地脉里的愿力芽一起抽枝。
她推开窗，山风卷着紫气涌进来。
那缕紫不是从九重天垂落的，不是从雷音寺飘来的，而是从山脚下的草屋、岩洞里的暖窝、茶馆前的石阶升起来的，裹着豆浆香、枣糕甜、还有小狐狸梦里的山杏味。
程砚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带着蜜酒的余韵：“夫人，我煮了姜茶——”
话音未落，夜风突然送来缕若有若无的呜咽。
安燠侧耳细听，那声音像被捂住的抽噎，混着碎玉般的铃铛响。
程砚的手搭在她肩头，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后山？”她摇头：“前山。”
月光漫过茶馆的飞檐，在青石板上投下长影。
台阶下的石狮子嘴角还沾着糖渣——是小兔妖白天偷偷抹的。
而在更远处的山路上，两团影子正借着夜色挪动，其中一个小的踉跄了下，被另一个抱得更紧。
风卷着碎语飘过来：“……夫人的茶馆……能救阿娘吗？”
安燠捏紧了账本，指尖触到新浮现的“神座众筹”字样。
她望着天边那缕渐浓的紫气，轻声道：“能的。”
程砚没接话，只是把姜茶碗往她手里塞得更紧。
远处的呜咽声忽然断了，像被谁捂住了嘴。
而在茶馆的台阶下，石狮子嘴角的糖渣在月光里闪着微光，像颗没落下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