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像被风吹散的棉絮,露出满山跪伏的小妖。
白兔的耳朵尖沾着草屑,松鼠尾巴上还挂着松针,连最皮的猴精都规规矩矩蜷着爪子——它们的视线全黏在祭坛上那对男女身上。
安燠站在程砚肩头,被山风掀起的裙角扫过他后颈。
她盯着掌心灰金交织的双契纹转了两圈,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哈欠,声音却甜得像浸了蜜:"哎哎哎都起来吧,你们这一跪,我膝盖都跟着发酸。"她屈指弹了弹程砚的熊耳,"回头让山脚下王婶子织百副护膝,红绒线的,保准比你们洞里铺的干草软和。"
最胆小的兔妖抖了抖三瓣嘴,试探着直起腰。
猴精先蹦起来,抓耳挠腮道:"夫人说话可作数?我上个月偷王二家的萝卜,他拿扫帚追我八条街——"
"伤凡人的事另说。"安燠脚尖点了点程砚肩膀,他立刻会意托稳她腰肢。
她望着满山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前世在便利店打工时,那些蹲在门口等免费糖果的小孩。"先起来,咱们山主夫人不兴虚礼。"
程砚无奈地把她从肩头抱下来,掌心还沾着她发间残留的血渍。
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狐尾发带,声音压得很低:"方才天兵退得急,怕是去搬救兵了。"他指尖摩挲着腰间九齿钉耙,熊妖特有的热意透过掌心传到她手腕,"你先回洞府,我去守山口——"
"守山口不如守规矩。"安燠蹲下身,指尖扫过祭坛石缝里一枚铜钱。
锈迹蹭在她雪白的袖口,她也不在意,反而用指腹擦去铜绿,露出"大唐开元"四个字。"你瞧,这祭坛底下压着三十七个供奉匣。"她屈指叩了叩青石板,"我用堕仙印探过,每个匣子里都塞着求雨的木牌、驱狼的红绳、给生病娃子求平安的锁片。"
程砚蹲下来,粗糙的指节轻轻碰了碰那枚铜钱。
他想起百年前巡山时,见过山脚下老妇跪在雨里,把最后半块炊饼供在破庙前:"山神爷,我孙儿烧得说胡话,您显显灵吧。"可那时他只是个没名没份的守山人,连自己的香火都接不住。
"神仙说山神是摆设,可摆设也该有摆设的用处。"安燠指尖亮起双契纹的光,在残碑上刻下第一道痕迹。
灰金光芒顺着石纹游走,像活了的蛇:"一、凡庇我山境者,岁贡三升米即可。"她扭头冲程砚笑,"你总说山民不容易,三升米够他们喝半年稀粥了。"
"二、伤无辜凡人者,逐出山门。"刻第二道时,她故意加重了力道,碎石簌簌落在程砚脚边,"那些偷鸡摸狗的,打一顿赶去隔壁山,省得咱们山头沾晦气。"
第三道刻到一半,地脉突然轻颤。
程砚按住她手背,能感觉到从地底传来的共鸣,像山灵在鼓掌。
安燠眼睛亮起来,笔尖顺势往下:"三、天兵若来清剿——"她顿了顿,偏头看程砚绷紧的下颌线,"先问过我这'不纳税不办事'的脾气。"
话音刚落,石缝里的铜钱突然嗡嗡作响。
三十七个供奉匣同时震开,木牌上的墨迹重新晕染,红绳上的结自动解开,锁片上的铜锈簌簌脱落——那些被神仙遗忘百年的愿力,像活过来的萤火虫,扑棱棱钻进双契纹里。
白兔妖吸了吸鼻子:"我娘说,她小时候求雨的木牌,原来在这儿呢。"
猴精扒着残碑看新规,尾巴甩得像拨浪鼓:"夫人这规矩,比我姥姥的裹脚布还实在!"
白翎子一直缩在旗杆后,此刻终于挪着步子过来。
他盯着残碑上的字,喉结动了动:"这...这不合仙规。"
"仙规?"安燠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石屑。
她发间的狐尾随着动作晃了晃,"我穿书前在公司打工,老板说'996是福报',结果我加班到胃溃疡——后来我懂了,规矩是人定的,不好用就改。"她歪头看白翎子煞白的脸,"你说呢?白大人?"
白翎子后退半步,靴跟又撞在供桌腿上。
这次他没扶旗杆,反而盯着满山发亮的小妖眼睛,突然笑了:"夫人说得是。"他解下腰间的天兵令,"我...我想留在山上。"
程砚挑眉:"当山匪?"
"当护山使。"白翎子摸了摸后颈,"我娘在山下开茶棚,上个月有天兵说她供的是野神,砸了她的瓦罐。"他望着安燠掌心的双契纹,"夫人的规矩,我娘会喜欢。"
安燠刚要应,忽然被程砚拉进怀里。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熊妖特有的热度裹住她:"先别急着应,你看——"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山脚下的雾霭里,隐约能看见火把的光。
不是天兵的银甲,是山民举着灯笼,挑着竹筐,往山上走。
最前头的老汉扛着半袋米,后面跟着抱母鸡的妇人,牵着娃的年轻夫妻——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河。
"是王二。"猴精蹦起来,"他上个月还拿扫帚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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