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夜过去已有数日,养心殿内看似一切如常,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不安的低气压。
那份因边远废苑中晦暗一幕而悄然种下的猜忌,如同浸水的藤蔓,在年轻帝王的心里悄然滋生、缠绕,无声无息地改变着某些东西。
窗外是难得的春日暖阳,光线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内,鎏金兽耳炉中熏着清雅的龙涎香,气息却仿佛凝滞不前。
萧御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身着明黄色常服,玉带束腰,本该是闲适的装扮,但他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手中拿着一份关于江南盐税的奏折,目光落在上面,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虞颜依旧如常侍立在御案一侧,穿着那身御前宫女统一的浅碧色宫装,裙摆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衬得她身姿越发单薄。
她低眉顺目,专注于手中的墨锭,动作轻柔而规律地在端溪歙砚中打着圈,确保墨汁始终保持最适宜书写的浓稠度。
这是她日复一日的工作,沉静,专注,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今日这份沉静,在萧御眼中,却变得格外刺眼。
他眼角的余光能清晰地捕捉到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那低垂的、看不出情绪的眉眼,那紧抿的、似乎守口如瓶的唇瓣,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雨夜,她面对那个太医时,那截然不同的、带着激动与隐隐依赖的神情。
“墨。”萧御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虞颜闻声,立刻停下研墨的手,用银勺舀起少许清水,正要如常添入砚中,调整浓淡。
“太慢了。”萧御的视线依旧落在奏折上,语气平淡,却无端透出一股压迫感,“朕说了,墨。”
虞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陛下往日从未在研墨的节奏上苛责过她,甚至曾赞她心细,墨汁浓淡总是恰到好处。
她不敢迟疑,立刻将清水倒入,加快了研墨的速度。
细微的研磨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有些急促。
萧御并未就此放过。他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阅了几个字,随即眉头一皱,将笔重重搁在青玉笔山上。
“今日这墨,研得粗粝不堪,尽是砂粒!”他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了虞颜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愠怒,“虞颜,你今日心不在焉,究竟所为何事?”
虞颜心中一惊,连忙放下墨锭,屈膝跪下:“陛下息怒,是奴婢的疏忽。奴婢……奴婢这就重新研过。”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纤细的指尖微微蜷缩,泄露了一丝不安。她今日并未分神,墨也与往日并无不同,陛下的指责来得突兀而严厉。
“疏忽?”萧御冷哼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低垂的发顶,“朕看你不是疏忽,是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养心殿里!怎么,是觉得在朕身边伺候,委屈你了?还是……另有什么人、什么事,更值得你费心揣摩?”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向虞颜。
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错愕与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重新低下头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奴婢不敢!奴婢在御前伺候,从无二心,更不敢有任何委屈,请陛下明鉴!”
“从无二心?”
萧御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的弧度,“朕也希望如此。”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透过那身宫装,看穿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虞颜依言抬头,被迫迎上他那双深邃而此刻充满压迫感的眼眸。
她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暗流,那不仅仅是今日对墨汁的不满,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的、针对她个人的质疑。
是因为清明夜的事吗?她心中猜测,却不敢问出口。
“虞颜,”萧御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御前之人,一言一行,皆关乎皇家体统,规矩森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人该见,什么话该说,心里都要有杆秤。莫要行差踏错,辜负了朕的……信任。”
最后“信任”二字,他说得极重,带着明显的敲打意味。
虞颜的脸色微微发白,她听懂了。
陛下果然知道了那夜之事,并且对此耿耿于怀。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那只是偶遇陈太医,感念旧恩赠药,绝无任何不轨之心。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何解释?提及家族?提及陈太医暗中搜集证据?那只会将陈太医也拖下水,将事情推向更无法挽回的境地。
她最终只是深深叩首下去,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压抑的涩意:“奴婢……谨记陛下教诲。定当恪守宫规,谨言慎行,绝不敢有负圣恩。”
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将所有情绪都死死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模样,萧御心中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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