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酒正日,恰逢中秋。天光未亮,寅时的更鼓余音尚在真定城的街巷间缭绕,那沉重的宵禁门栓便已在吱呀声中次第抽离。这并非寻常的开城,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沸腾。自燕王范正鸿颁下“一城同庆,与民同乐”的钧令之日起,整个燕云南麓的脉搏便开始为这一日加速跳动。
四乡八县、山后山前,凡归籍的、屯田的、投军的、贩马的,乃至那些在边关风沙里讨生活的游牧部族,都像是听到了某种古老的召唤。他们扶老携幼,推着独轮车,骑着毛驴,甚至背着家当,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人潮。官道自城外二十里铺开始,便已车马相接,络绎不绝。车轮碾过黄土,卷起遮天蔽日的尘雾,呛得人睁不开眼,却无一人抱怨。那尘土里,混合着麦秸的清香、马匹的汗味和人们压抑不住的兴奋,这便是盛世最质朴的底色。孩子们坐在父亲的肩头,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发髻,好奇地张望着这流动的长龙,清脆的童音不时响起:“爹,还有多远到啊?”父亲便会笑着,用粗糙的手指指远方那隐约可见的巍峨城楼:“快了,到了那儿,有肉吃,有戏看,还有燕王爷给的团圆饼!”
城东那片早已废弃的教军场,此刻却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数千名军士与民夫连夜赶工,一座绵延十里的长棚如巨龙般卧伏在场地上,号曰“千灶棚”。棚内,一溜青砖灶台整齐排列,灶上稳坐着一口口八尺阔的铁锅,锅沿皆用朱砂红纸贴上一个斗大的“同”字,笔力遒劲,气势非凡。这“同”字,是今日真定城的灵魂。
官府敞开了粮仓,雪白的大米、金黄的小面堆积如山;百姓们从自家菜园里摘来了最新鲜的瓜果蔬菜,翠绿的黄瓜、饱满的番茄、挂着泥土的土豆,堆满了棚口;城中商贾们则捐出了积年的油盐酱醋,一坛坛胡麻油、一袋袋青盐,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军伍更是从西山砍伐了上好的硬木柴炭,码放得整整齐齐。真定第一名厨“一刀张”,此刻早已脱去外衫,袒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和虬结的臂膀,他手持一把丈二长的铁铲,站在千灶之前,声如洪钟,气贯长虹:
“开锅——!”
这一声吆喝,仿佛一道惊雷,瞬间点燃了整个教军场。数千名帮厨齐声应和,声浪滚滚。顷刻间,万灶齐开,热气蒸腾。米粥在锅中翻滚,咕嘟作响,散发出纯粹的谷物芬芳;面团在案板上被揉捏、擀平,贴入滚烫的灶壁,烙出金黄的脆皮;大块的羊肉被投入炖锅,与八角、桂皮、香叶等香料共舞,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占据了所有人的嗅觉;新割的韭黄被切成细末,与鸡蛋一同爆炒,那股鲜香更是让人垂涎欲滴。粥香、饼香、肉香、菜香,交织成一首雄浑的交响乐,顺着晨风,飘过城墙,弥漫到真定城的每一个角落,勾引着每一个饥肠辘辘的灵魂。
饥肠辘辘的庄稼汉们是第一批涌入的,他们排着队,脸上带着风霜的印记,眼中却闪烁着期盼的光。一碗热气腾腾的“同乐粥”下肚,暖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清晨的凉意和一路的疲惫。再领一张“团圆饼”,那饼大如车轮,厚实敦重,饼面上用模具烙出清晰的“范”字与“月”纹,寓意“范月同圆”,更暗含“范氏与万民同月同圆”的深意。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大口,那饼皮酥脆,内里是香甜的豆沙馅,甜得他们直蹦高,嘴角沾满了糖渣,像一只只偷食了蜜糖的小花猫。
城西的“百戏台”更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主台上正在上演的是新编的《燕云大捷》。演员们身着精良的仿制铠甲,将燕云铁骑的勇猛演绎得淋漓尽致。当演到攻破辽营一幕时,几名演员将一个用竹篾和彩纸扎成的巨大“辽营”模型推至台中央,随着一声号令,台上台下的火铳齐发,火球呼啸着击中模型,轰然倒塌,火光冲天。台下万民看得热血沸腾,仿佛亲临战场,齐声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好!王爷威武!”
台侧的“角抵场”则是另一番景象。赤膊上身的力士们肌肉虬结,如铁塔般在场上轮番较艺。他们或相扑,或掰腕,每一次角力都引得围观者屏息凝神。胜者,由官员亲自赐上一坛“燕王醉”美酒,败者,也绝不空手而归,至少能得一条肥美的羊腿。这便是燕王的规矩:“胜亦同饮,负亦同饱。”在这里,没有失败者,只有分享喜悦的参与者。
真定旧衙前的三里长街,昨夜便已化作一片灯的海洋,人称“灯山”。万盏彩灯高悬,形态各异,皆是百姓与匠人巧思的结晶。有象征农耕的耕牛灯、铁犁灯、谷穗灯;有彰显军武的马枪灯、盾牌灯;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高达五丈的巨型“燕云功田灯”。灯屏之上,用彩丝绣出授田图景,朱红色的田界清晰分明,一个个精巧的小铁人手持木犁,正在田间“播种”。匠人巧妙地设置了机关,只要一拉绳索,那“麦浪”便会随之起伏,栩栩如生,引得百姓们拍手叫绝,连声赞叹:“巧夺天工!巧夺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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