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的日子,如同一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将时间、汗水和意志一同碾磨。文化课的余味尚未完全散去,一种新的、更加凝重的气氛,如同雨季来临前低垂的乌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营地。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嗅觉。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不同于汗臭、泥土和硝烟的味道——是某种劣质香皂和驱虫水混合的气味,这在常年与污垢为伴的军营里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是视觉上的变化:营房角落积年的垃圾被清理一空,训练场边缘疯长的野草被齐根割掉,甚至连那条泥泞不堪的主路,也被人用新土粗略地垫过一遍。
“大人物要来了。” 梭温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正在擦拭步枪的陆小龙,眼神里既有紧张也有一丝好奇。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学员中蔓延开来,但被严格控制在窃窃私语的层面。巴颂教官的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巡逻的频率增高,呵斥声也变得更加暴躁,任何一点小差错都可能招来劈头盖脸的辱骂和额外的体罚。这是一种高压下的整肃,一种无声的命令:必须展现出最好的状态。
连平日里有些怯懦的吴山教官,在文化课上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讲课的声音也洪亮了些。召恩老教官更是时常站在高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营地,仿佛在检阅一支即将奔赴战场的军队。
陆小龙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在SNLA控制的地盘上,能引起如此规模震动和准备的“大人物”,屈指可数。而最有可能亲临这所培养未来军官摇篮的,只有那位传说中的最高领袖——波岩司令。
关于波岩的传闻,陆小龙早已在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出身掸族贵族家庭,年轻时曾留学海外,后因不满军政府压迫,毅然返乡组织武装反抗。他既有传统部落头人的威望,又具备现代军事和政治头脑,是SNLA的灵魂人物,也是让缅甸政府军头疼不已的“掸邦之鹰”。在丹拓的政治课上,波岩被描绘成民族解放的英雄;而在一些学员私下的小道消息里,他也是一位手段强硬、赏罚分明、令人敬畏的枭雄。
终于,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期待和紧张中,那一天到来了。
清晨,天色未明,紧急集合的哨声就尖锐地划破了寂静。不同于往常的拖沓,所有学员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营房,全副武装,在操场上列成整齐的方阵。寒风凛冽,但没有人敢跺脚或搓手,每个人都挺直胸膛,目光直视前方,空气中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巴颂教官像一尊铁铸的雕像,站立在队列正前方,面无表情。其他教官则分散在队列四周,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学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就在这种极致的静默和等待几乎要将人的神经绷断时,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先是两辆架着轻机枪的吉普车开路,风驰电掣般驶入营地,车上士兵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紧接着,一辆略显陈旧但保养得不错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停在操场边缘。最后是几辆满载卫兵的卡车,士兵们动作利落地跳下车,迅速在操场周围建立起警戒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辆黑色轿车上。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的副官。他迅速拉开后座车门,然后肃立一旁。
下一刻,一个身影迈步而出。
正是波岩司令。
他并没有穿着想象中的笔挺将军服,而是一身与普通士兵无异的橄榄绿旧军装,只是肩章和领章有所不同,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十分平整。他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清瘦,但站姿挺拔如松,仿佛一棵扎根于岩石的老树。他的面容饱经风霜,颧骨很高,眼窝深陷,鬓角已经花白,但那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整个方阵时,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和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从每一排学员的脸上掠过。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质感,仿佛能压垮人的意志。被他目光扫过的学员,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将胸膛挺得更高。
陆小龙站在队列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这位掌控着数万武装、影响着整个掸邦乃至金三角局势的人物。与想象中杀气腾腾的军阀不同,波岩身上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历经沧桑的威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但陆小龙毫不怀疑,在这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足以掀起血雨腥风的意志和力量。
波岩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在每个人耳边响起,穿透了清晨的寒风。
“士兵们。”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让所有人的心弦为之一震。
“我来到这里,不是来看你们走正步,也不是来听你们喊口号的。” 他的语速平缓,却字字千钧,“我是来看一看,SNLA的未来,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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