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朝堂之上,谢砚之以雷霆手段彻查盐铁乱象,刀锋直指盘踞在转运司与皇商体系内的蠹虫。然而,真正的症结,往往深藏于源头。两淮盐场,乃天下盐税之重,亦是此次“盐荒”风波中,账目最为混乱、疑点最为集中之地。官仓记录与盐场产出之间的巨大缺口,如同一个无声的黑洞,吞噬着帝国的财富,也吞噬着百姓对朝廷的信任。
云映雪深知,仅凭帝京的账册,难以将那些老奸巨猾的硕鼠彻底钉死。他们早已编织好层层叠叠的关系网与借口,足以将责任推诿给“路途损耗”、“天时不利”或是“小吏贪墨”。要想真正揪出元凶,平抑盐价,就必须亲临其境,直捣黄龙。
在与谢砚之短暂商议后,一支看似普通的商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帝京,南下直奔两淮。云映雪褪去了诰命华服,换上了一身质地普通、便于行动的青布衣裙,发髻简单挽起,以轻纱遮面,扮作一位前往淮南探亲、顺带考察盐货行情的北方商户女眷。随行除了几名精干护卫(亦作商队伙计打扮),还有两位由谢砚之亲自挑选、精通盐务且绝对可靠的户部老吏,充作账房先生。
一行人并未惊动当地官府,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然而至淮南最大的盐业集散地——扬州。
扬州的繁华,因盐而盛。运河之上,漕船如织,岸边盐坨堆积如山,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咸涩的海风与财富交织的气息。然而,在这表面的繁荣之下,云映雪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紧张。官盐铺子前依旧排着长队,盐价高企,且限量购买。而一些偏僻的巷陌,却偶有神色鬼祟之人,低声兜售着来路不明的“私盐”,价格竟比官盐还低上少许,但其质量,却令人担忧。
云映雪并未急于接触任何一方。她先是带着“账房先生”,以购买大宗货物为名,拜访了几家持有盐引、规模较大的盐商。这些盐商见她气度不凡,虽衣着朴素,但谈吐间对盐务行情颇为了解,倒也不敢怠慢。然而,一谈及具体交易,尤其是希望能查验盐引、观看库存时,对方便纷纷推诿,言辞闪烁,只道“近日盐引紧俏,仓中存盐皆已有主”,或是“盐课司稽查严厉,不便外人入仓”。
“东家,看来这盐引和仓廪,果然有猫腻。”夜间,在落脚的小客栈内,老吏低声禀报。
云映雪点了点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动,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算珠。“他们越是不让看,便越是有鬼。官仓账面短缺,盐商手中无盐,市面盐价飞涨,而运河之上,运盐的船只却并未减少……这多余的盐,去了哪里?这高企的差价,又落入了谁的口袋?”
接下来的几日,云映雪改变了策略。她不再试图从正规盐商处突破,而是带着人混迹于码头、酒肆、茶棚这些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倾听漕工、力夫、小贩们的闲聊,从中拼凑信息。她出手阔绰,为人爽快,很快便与几个消息灵通的码头管事混熟了。
从这些底层人口中,她听到了许多官方记录上绝不会有的细节:某些背景深厚的盐商,常常在夜间有神秘的船只靠岸,装卸的货物以苦盖蒙蔽,但老到的漕工从吃水线和气味便能判断,那仍是盐包!还有一些官仓的看守,似乎与某些盐枭往来密切……
线索渐渐指向了一个人——扬州最大的盐商,沉万金。此人不仅手握大量盐引,更与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几位官员称兄道弟,在扬州地界可谓手眼通天。此次帝京官仓“账面短缺”的盐,有多笔最终都流向了与他有关联的商号。
是夜,云映雪决定冒险一探沉家位于城郊的私密货栈。据码头管事透露,那里守卫森严,常有不明货物出入。
月黑风高,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近了沉家货栈。凭借高超的轻功和云映雪事先绘制的地形图,他们避开巡逻的护院,如同狸猫般翻过高墙,潜入库区。
库区内,堆满了麻包。云映雪示意护卫用匕首划开一个麻包,雪白的盐粒倾泻而出。她捻起一撮,在指尖摩挲,又借着月光仔细观看。
“不对。”她低声道,眉头紧蹙,“这盐色泽虽白,但颗粒粗粝,杂质颇多,并非上等官盐的成色。”她又接连划开几个麻包,情况大同小异。
“是以次充好?”护卫疑惑。
“不止。”云映雪目光锐利,扫过整个库区,“你们看这些麻包的堆放和印记,看似杂乱,实则有其规律。靠近门口的,多是这种次等盐。而深处那些,覆盖着厚厚苦布的……”她示意护卫向库区深处探去。
果然,在库区最深处,他们发现了另一批麻包。划开后,露出的盐粒晶莹剔透,颗粒均匀,正是上好的官盐!
“好一个沉万金!”云映雪冷笑,“他将上好官盐囤积于此,以待价而沽,却用次等盐甚至私盐混充官盐,投入市场,或者用以填补那些被他暗中倒卖的官盐空缺!一来一回,不仅牟取暴利,更扰乱了市场,制造了恐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