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何奈？应是缘浅情深 第107章 “雪盐”奇谋，以物易物

谢砚之滚烫的怀抱和嘶哑的“陪你拨”，如同注入心脉的强心剂，短暂地压下了迦南之毒的肆虐。云映雪在他怀中昏迷半日，醒来后，面对谢砚之勒令卧床的严令，她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指尖却依旧固执地摩挲着枕边那柄冰冷的算盘。

定边军镇的困局，如同冰冷的绞索，一日紧过一日。节流已至极限，开源所得亦是杯水车薪。营中存盐告罄的噩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盐，乃百味之首，更是维持体力、防止疫病的关键！王莽虽暂时蛰伏，但其爪牙控制下的官方盐道，如同被掐死的蛇，输送来的盐不仅稀少，更是掺杂了过半泥沙、苦涩难当的劣等粗盐，价格却高得离谱！

伙房内，李老倌捧着一小撮刚送来的、灰黄相间、沙砾肉眼可见的粗盐，老泪纵横：“云账房……这……这玩意儿喂牲口都嫌硌牙啊！价钱还抵得上精米！这帮天杀的……”

云映雪裹着那件破旧的百衲斗篷，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地落在李老倌掌心那撮劣盐上。迦南之毒带来的寒意让她指尖冰凉，但脑海中，却有一根弦被猛地拨动！记忆如同闪电般回溯，瞬间照亮了卷宗深处尘封的过往——**卷一，江南私盐大案！**

那场震动朝野的私盐案，其核心手法之一，便是利用简陋设备，将官府控制的、同样劣质的粗盐，提纯为雪白细腻、堪比贡盐的“雪花盐”，以此牟取暴利！她曾亲手核算过那些私盐贩子留下的、语焉不详的提纯流程和成本记录！

“李老倌，”云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因虚弱而显得格外轻飘，却异常清晰，“取些这种粗盐来，越多越好。再寻几个干净的大陶缸、上好的木炭碾成细末、细密的麻布……还有，干净的雪水！”

李老倌和其他火头军都愣住了。要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云账房被这劣盐气糊涂了？

云映雪没有解释，挣扎着起身，在阿福的搀扶下，亲自指挥。她避开了人多眼杂的伙房主棚，选在伙房后一个背风、废弃的土灶边。士兵们被严令禁止靠近，只有李老倌、阿福和两个绝对可靠的老火头军留下帮忙。

第一步，溶解。大陶缸中倒入积雪融化的冰水，将灰黄的粗盐倒入，用力搅拌。浑浊的泥浆色在水中弥漫开来，缸底很快沉淀了一层厚厚的泥沙杂质。

“滤！” 云映雪声音果断。

两层细密的麻布叠在一起，覆盖在另一个空缸口。浑浊的盐水被缓缓倾倒其上。泥沙、草屑被麻布阻隔，流下的盐水颜色稍浅，却依旧泛着灰黄，带着一股刺鼻的土腥和苦涩味。

第二步，吸附。云映雪指挥着将碾得极细的木炭粉末，均匀撒入过滤后的盐水中。木炭粉末如同贪婪的黑沙，迅速沉入水中。

“搅！用力搅！” 她忍着眩晕，亲自拿起一根长木棍，在冰冷的缸中用力搅动。阿福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手臂。

木炭强大的吸附力开始发挥作用。缸中灰黄的盐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澄清！水中的异味、色素被木炭微粒牢牢抓住、沉淀。

第三步，再滤。再次用多层细麻布过滤。这一次，流下的盐水已近乎无色透明！只有极其微弱的、属于盐本身的微黄，清澈得如同山泉！

第四步，煎熬。这才是最耗力也最关键的步骤！澄清的盐水被舀入几口洗刷得异常干净的大铁锅中，架在重新燃起的灶火上。云映雪拒绝了阿福的替换，亲自守在灶边，不顾烟熏火燎和迦南之毒带来的阵阵寒意，用一把长柄木勺，不停地、缓慢地搅动着锅中的盐水。

火候的控制极其讲究。火不能太大，否则盐粒粗粝；火不能太小，否则结晶缓慢，耗费柴炭。她紧盯着锅中翻滚的水花，感受着水分蒸腾带来的灼热气息，苍白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又被灶火的热浪迅速蒸干。

时间一点点流逝。盐水越来越浓稠，锅壁边缘开始出现细小的、如同冰晶般的白色颗粒……

“成了！” 李老倌忍不住低呼一声。

只见锅底，一层细腻如雪、洁白晶莹的结晶缓缓析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最终，随着最后一缕水汽蒸腾，锅底只剩下厚厚一层纯净无瑕、如同初雪般松软洁白的——**雪盐**！

“这……这……” 李老倌和另外两个老火头军，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锅边的“雪盐”放入口中。

没有苦涩！没有砂砾！

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属于盐的咸鲜！瞬间激活了麻木已久的味蕾！那细腻的口感，是他们这些在边关苦熬了一辈子的人，从未尝过的！

“雪……雪盐！真是雪盐啊！” 李老倌激动得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云账房！您……您这是点石成金啊！”

云映雪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身体晃了晃，被阿福紧紧扶住。她看着锅中那纯净的白色，看着众人脸上难以置信的狂喜，苍白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极淡的笑意。她拿起那柄崩口的算盘，指尖在冰冷的算珠上轻轻一拨。

“噼啪。”

清脆的声响，如同落定的棋子。

“成本几何？” 她看向李老倌，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李老倌立刻会意，掰着手指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粗盐……三斤得雪盐一斤！木炭……少许！柴火……费些！人工……不值一提！这……这比官盐便宜十倍不止！品质更是天壤之别啊！”

云映雪眼中锐光一闪。她强撑着站直身体，清亮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绝密！此盐，名为‘雪盐’，乃军中秘制！若泄露一字……”

她没说完，但那柄崩口算盘上流转的寒光，已是最好的警告。

李老倌几人神色一凛，立刻赌咒发誓绝不泄露。

***

定边军镇外，通往西域的商道旁，一支规模不小的驼队正在避风处休整。领队的胡商萨比尔，裹着厚厚的皮袍，正为日益高昂的盐价和难觅的销路发愁。他带来的香料和毛皮滞销，换不回足够的粮食和盐，更别说打通关卡所需的“孝敬”。

就在这时，一个裹着厚厚灰鼠皮斗篷、戴着防风面巾、身形单薄的身影，在阿福的陪同下，悄然出现在驼队营地边缘。她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注意，直到她向萨比尔展示了一个小小的皮囊。

萨比尔漫不经心地接过皮囊，解开系绳，当看到里面那纯净如雪、细腻如尘的白色晶体时，他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凝固！他用粗大的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那纯粹、饱满、毫无杂质的咸鲜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作为常年行走商路的老手，他太清楚这种品质的盐意味着什么！这是只有最顶级的官盐才能比拟，甚至犹有过之的极品！在边关，这简直是无价之宝！

“这……这是何物？从何而来？” 萨比尔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神秘人。

“此乃‘雪盐’。” 云映雪的声音隔着面巾传出，带着一丝虚弱，却异常平静，“来源阁下无需知晓。只问一句，可愿交易？”

萨比尔眼中精光四射，贪婪与谨慎交织：“怎么交易？”

云映雪不答，只是拿出了那柄金箔包边的崩口算盘。冰冷的算珠在寒风中反射着微光。她席地而坐，不顾地面的冰冷，将算盘放在膝上。

“噼啪…噼啪…”

清脆的算珠声响起，在空旷的避风处显得格外清晰。

“上等雪盐一斤，” 她的指尖拨动算珠，声音毫无波澜，“换足色精米一石半。”

“换上好止血三七药材，按市价七折折算。”

“换新鞣制的牛皮，按……”

她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每报出一个交换比例，算珠便精准地跳动，仿佛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每一个比例，都卡在萨比尔心理承受的底线边缘！既让他肉痛无比，又因“雪盐”无可比拟的品质和稀缺性，让他无法拒绝！

萨比尔脸上的横肉不断抖动，额角渗出冷汗。他试图讨价还价：“这……这也太……”

“噼啪！” 云映雪指尖重重拨动一颗算珠，打断了他。她抬起头，兜帽下露出的那双清亮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如同深潭：

“此乃底线。阁下若觉不妥……” 她作势欲收起皮囊，“自有识货之人。”

“等等！” 萨比尔猛地伸手，眼中闪过挣扎，最终被巨大的利益和“雪盐”的诱惑压倒。他狠狠一咬牙：“成交！但……我要先验货！数量几何？”

“首批，百斤。” 云映雪报出数字，算珠随之定格，“三日后，此地交割。阁下需备齐等价米粮药材。记住，” 她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无形的压力，“交易，贵在诚信与……**隐秘**。”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远处定边军镇低矮的城墙。

萨比尔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这“雪盐”的来历绝不简单，更明白了对方背后可能存在的力量。他连忙点头：“明白！明白！三日后，不见不散！”

三日后深夜。

定边军镇一处极其隐蔽的侧门悄然开启。

几辆蒙着厚布、看似运送柴炭的破旧骡车，在阿福和几个绝对可靠的亲兵押送下，无声无息地驶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同一时间，萨比尔的驼队也秘密离开了避风处。

在远离军镇视线的一片背风沙丘后，交易在无声中完成。

一袋袋沉甸甸、散发着谷物香气的精米！

一箱箱包扎严实、透着药草清香的珍贵药材！

还有捆捆厚实的新鞣牛皮！

被迅速搬上了骡车。

而萨比尔，则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沉重的、装着“雪盐”的厚皮囊，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狂喜！这笔交易，他赚大了！

当满载的骡车悄无声息地驶回那处隐蔽侧门时，云映雪裹着斗篷，静静地等在门内的阴影里。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她看着骡车上卸下的、足以支撑军镇度过最艰难时日的物资，看着李老倌等人因激动而颤抖的手，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一松。

然而，这口气尚未舒出，一阵剧烈的眩晕伴随着刺骨的寒意猛地袭来！迦南之毒如同潜伏的毒蛇，在她心神稍懈的瞬间，发动了最猛烈的反噬！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夫人！” 阿福惊恐的呼声响起。

预想中冰冷的撞击并未到来。

一只带着铁甲寒凉却无比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谢砚之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玄甲凝霜，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用自己滚烫的胸膛隔绝着寒夜。他的下颌抵着她冰冷的发顶，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望向军需转运司临时衙门的方向，那里，一点灯火在夜色中明灭不定，如同毒蛇窥伺的眼睛。

“雪盐”入营，生机暗涌。

但王莽那条盘踞在暗处的“亡蟒”，绝不会坐视自己的粮道被这“咸菜厨娘”用一柄算盘生生撬开！

嗅到血腥味的蛇，已然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