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何奈？应是缘浅情深 第106章 咸菜兵法，开源节流

辕门处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定边军镇便被更深的严寒与匮乏扼住了咽喉。谢砚之的铁腕震慑了蠢蠢欲动的暗流，却无法凭空变出粮秣冬衣。王莽这条“亡蟒”虽暂时缩回了毒牙，但其多年蛀空留下的巨大亏空，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吞噬着将士们刚刚燃起的微薄希望。

帅帐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谢砚之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案头，那枚冰冷的火漆印模是刺向王莽的利刃，却非填饱肚子的米粮。赵参军与王副使已奔赴“平沙仓”，影七的密报如蛛网般悄然铺开，但远水难救近火。眼前的困局，如同一道无解的算题，压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这时，那柄熟悉的、金箔包边的崩口算盘，再次出现在帅帐门口。云映雪裹着一件明显大了几号、打着补丁的旧军袍改成的厚棉斗篷，脸色依旧苍白如雪，迦南之毒的折磨让她身形愈发单薄，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如同冰原上不灭的星辰，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她怀中，除了那柄算盘，还抱着一叠簇新的纸页。

“谢大人，诸位将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军需缺口，非一日之功可补。然，坐以待毙，无异于自掘坟墓。当务之急，唯有——**开源节流，苦熬待变！**”

她将怀中纸页摊开在谢砚之案头。纸上并非宏图大略，而是密密麻麻、精确到令人发指的条目：

**【节流策】**

* **《粒米归仓令》**：伙房区域，立“惜食牌”。凡倾倒残羹剩饭者，无论官兵，杖十！云映雪亲自坐镇，用算盘精确核定每日各营口粮定额，误差不过半升。她甚至命人将淘米水、烂菜叶收集起来，或喂食军中仅有的几头瘦猪，或煮沸消毒后用作清洗伤兵绷带！那句“馊饭喂猪强过将士饿肚”的冷硬话语，伴随着算珠的“噼啪”声，成了伙房新的铁律。

* **《破布回春令》**：设立“旧衣回收处”。云映雪带着李老倌等几个手巧的火头军，将士兵们淘汰的、磨得如同蛛网般的破旧冬衣和废弃的帐篷布收集起来。算盘珠飞快拨动，计算着每一寸布料的裁剪与拼接。她们拆洗、煮沸、晾晒，再将这些带着补丁和硝烟气息的破布，一层层絮入勉强还算完整的旧衣夹层，或是缝制成简陋却厚实的护膝、护腕、内衬背心！一件件“百衲衣”分发下去，虽不美观，却实实在在多了一层抵御寒风的屏障。

* **《行军耗算》**：面对小股金狼游骑的不断骚扰，寻常斥候探查路线费时费力。云映雪结合地图与过往军报，用算盘推演不同路线所需时间、粮草消耗、遭遇风险概率。最终核定出三条最省时、最省粮、风险相对可控的巡逻与小型运粮路线，精确到“每人每里省粮二两”。孙振武拿着那份标注着算盘珠推演结果的路线图，良久无言，最终狠狠一拍大腿：“娘的！这算盘珠子，比老子的马刀还管用！”

**【开源策】**

* **《妇孺采撷令》**：云映雪的目光并未局限于军营。她找到军镇中随军的少数老弱妇孺（多为低级军官家眷或流落至此的边民），亲自辨识、绘制简易图谱，教她们辨识附近荒原、背风坡地上尚能存活的耐寒野菜（如苦苦菜、沙葱根）、可入药的草根（如甘草、防风）。算盘珠拨动间，定下收购价：一筐洗净的野菜，换半斤粗盐或一小块油脂！这微薄的报酬，却点燃了这些边缘人群的希望。每日清晨，总能看到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挎着破篮，在寒风中仔细搜寻，为军营添上一抹微弱的绿色生机。

* **《算盘易货策》**：附近游牧的小部族同样苦寒，牛羊冻毙不少，皮子、肉干滞销。云映雪敏锐地抓住了这点。她利用算盘，结合往年商队记录和当前形势，精准推演牧民的心理底价和急需物资（盐、铁器、粗茶）。她亲自出面，以极低但尚能维持牧民基本生存的价格，用军营库存中相对充裕的盐块和少量替换下来的旧兵器，换取他们手中积压的皮张、风干肉条、甚至冻硬的奶疙瘩！每一次交易，她手中的算盘都拨得飞快，将有限的物资价值榨取到极致。当第一批带着膻味却厚实的羊皮和硬邦邦却充满油脂香气的肉干运回军营时，士兵们眼中几乎要冒出绿光！

* **《沙地识珍录》**：更令人惊叹的是，云映雪拖着病体，在阿福的搀扶下，亲自深入营地周边被冰雪半覆盖的沙地、砾石滩。她不顾迦南之毒带来的眩晕和刺骨寒冷，跪在冰冷的沙土上，用冻得发红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积雪，向围拢过来的、满脸疑惑的士兵们指出一丛丛枯黄不起眼的植物：“此物名‘沙蓬’，种子可磨粉，虽糙，却能饱腹。”“这是‘骆驼刺’，根茎含糖，嚼之可暂缓饥渴。”“此草名‘碱蒿’，嫩叶可食，老茎可作薪柴……” 她一边讲解，一边用算盘记录下采集地点、可食部分、大致产量。士兵们从最初的怀疑，到震惊，再到由衷的敬佩！这位“咸菜厨娘”，竟将这苦寒绝地，也拨拉出了活命的指望！

成效，在严寒中艰难地、一点一滴地累积着。

伙房倾倒的泔水桶几乎空了。

士兵们身上多了层奇形怪状却暖和的“百衲”内衬，冻伤者略有减少。

巡逻归来的小队，有时能带回几捆枯黄的沙蓬草根或碱蒿。

营地里偶尔飘起的肉干炖野菜的香气，虽寡淡，却足以让麻木的肠胃生出一丝期盼。

然而，开源节流的艰辛，远非常人所能想象。云映雪几乎是燃烧着生命在支撑。过度操劳加剧了迦南之毒的侵蚀，她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脸色时常灰败得吓人。一次在沙地辨识植物时，她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冰冷的沙砾上，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鲜血混着沙土，染红了身下的枯草。

“云账房！”

“夫人！”

惊呼声响起，士兵们和阿福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谢砚之闻讯策马狂奔而来，看到的便是她蜷缩在阿福怀里，裹着那件破旧的百衲斗篷，浑身冰冷颤抖，唇边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沾满沙土的手却依旧死死攥着那柄崩口的算盘。

那一刻，谢砚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一把将她冰冷轻颤的身体紧紧裹入自己带着寒气的玄色大氅中。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冰冷的后背，试图用体温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毒。

“你……何苦如此！”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疼与怒火，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这些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云映雪在他怀中艰难地喘息，冰冷的算盘硌在两人之间。她费力地抬起沾着血污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丛被她刚刚指出、在寒风中摇曳的枯黄沙蓬，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

“一粒米……一件衣……一根草……皆是力量……”

她转过头，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清亮的眸子望向谢砚之因担忧而紧绷的下颌线：

“我的算盘……拨得动账目，也……拨得动人心。”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心口的位置，隔着冰冷的玄甲，落在那柄紧贴他皮肉的算盘轮廓上：

“咸菜……也能当兵书用……”

谢砚之浑身剧震。他低下头，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瓣，看着她眼底深处那如同风中残烛却倔强燃烧的火焰，所有的责备与心疼都堵在了喉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他收紧了怀抱，将下颌抵在她冰冷的发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嘶哑地低语：

“好……我陪你……拨！”

寒风卷起沙尘，掠过这片苦寒之地。

士兵们默默地看着依偎在将军怀中的那道单薄身影，看着她手中紧握的、沾着血污和沙土的崩口算盘，看着她指向的那丛在绝境中依然顽强存活的枯黄沙蓬。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楚、敬佩与无穷力量的情绪，如同地火般在每个人胸中奔涌。

原来，活下去，打下去，不仅仅靠刀剑。

这算盘上的血痕，这沙地里的草根，这咸菜般的韧性，亦是——

**最朴素的兵法，最锋利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