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鹿那顿“失败宴”和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拜材料教”军心涣散的阵脚。大家不再那么焦虑地盯着每一次实验的成败,而是更专注于从失败中提取数据,分析原因,像一群固执的矿工,在黑暗的矿脉中一铲一铲地挖掘,期待着那一点金光的出现。
然而,进展依然缓慢得令人窒息。无论是气体纯度小数点后那看似微小却坚不可摧的差距,还是光刻胶配方那数以万计可能组合带来的“组合爆炸”困境,都像无形的泥沼,拖拽着团队前进的步伐。实验室里依旧弥漫着化学试剂的味道,但更多了一种沉闷的、近乎麻木的坚持。
连林见鹿自己也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他虽然嘴上说着不怕失败,但每天看着巨额的资金像流水般投入,看着团队成员们眼中强打的精神,内心同样备受煎熬。他开始失眠,深夜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些失败的数据和专家们困惑的表情。
又是一个深夜。林见鹿处理完日常公务,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烦躁。他不想回家面对空荡荡的公寓,也不想再去看那些令人沮丧的实验报告。鬼使神差地,他走进了公司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存放着各类杂书和过往资料的小型图书馆。
这里灯光昏暗,书架落满了薄薄的灰尘,空气中飘散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他毫无目的地漫步在书架间,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本本或新或旧的书籍,仿佛想从这些凝固的知识中,汲取一丝灵感,或者仅仅是寻求片刻的安宁。
忽然,他的手指在一本蓝色布面、线装订的古旧书籍上停了下来。书脊上,是几个褪色却依旧苍劲的繁体字——**《天工开物》**。
“宋应星……”林见鹿低声念出作者的名字,心中微微一动。这是一本明代的百科全书式着作,记载了当时中国各种各样的农业和手工业技术。他学生时代翻过,只觉得是些古老的技艺,与高科技相去甚远。
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将这本方方正正的旧书从书架上抽了出来。书页泛黄脆弱,带着岁月的沉淀感。他随便找了一张积着灰尘的椅子坐下,就着昏暗的灯光,漫无目的地翻阅起来。
书中图文并茂,描绘着播种、制陶、冶炼、纺织……那些古老的智慧,带着一种与自然共舞的质朴和巧妙。他看到了“生熟炼铁”的章节,描述了如何通过反复锻打、淬火,去除铁中的杂质,提升其性能。看到了“燔石”制灰,看到了“丹青”朱砂的提炼……
起初,他只是为了放松紧绷的神经。但看着看着,那些古老的文字和图画,仿佛在他脑海中活了过来,与“拜材料教”实验室里那些精密的设备、复杂的化学公式、以及一次次失败的场景,开始产生奇异的碰撞和交织。
**“百炼成钢……”** 他喃喃自语,手指抚过书页上描绘锻打铁器的插图。现代冶金追求的是精确的化学配比和控温,而古人用的,是这种看似笨拙、却蕴含至理的**物理方法**——通过外力的反复作用,改变材料内部的结构,逼出杂质。
**“升华提纯……”** 他的目光又落在描述朱砂(硫化汞)加热升华获取水银的段落。这不就是一种最原始的、利用物质不同沸点(升华点)进行**物理分离**的方法吗?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纷乱的思绪!
他猛地合上书,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灰尘从他动作带起的风中扬起,在灯光下飞舞。
“不对……我们可能从一开始,思路就错了!”他低声吼道,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太执着于现代化学的‘精确配方’和‘催化反应’了!我们一直在想怎么用更复杂的化学手段去‘合成’或者‘转化’,却忽略了最根本的**物理提纯和结构重构**的可能性!”
他想到了王老团队在气体提纯上遇到的瓶颈——那些顽固的、难以用化学吸附去除的微量杂质。
他想到了李静团队在光刻胶树脂合成上遇到的困境——聚合物链的结构总是无法达到理想的规整度和纯度。
如果……如果换一种思路呢?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图书馆,甚至忘了把《天工开物》放回原处,紧紧攥着那本古书,直奔“拜材料教”实验室。此刻已是凌晨,实验室里只有几个还在熬夜整理数据的年轻研究员,看到林见鹿两眼放光、头发微乱地冲进来,都吓了一跳。
“把王老和李博都叫来!马上!立刻!”林见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快!”
半个小时后,被从睡梦中紧急叫回的王老和李静,睡眼惺忪却又带着疑惑地出现在了实验室。他们看到林见鹿正站在白板前,上面已经画满了潦草的示意图和箭头,旁边还放着一本格格不入的线装古书。
“见鹿,这么急,出什么事了?”王老揉了揉眼睛问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