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南,泗水码头。
时近黄昏,残阳将河水染成一片殷红,如同预示着什么。数艘快艇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码头,船身吃水颇深,显是经过了长途疾行。船帆迅速落下,身着深蓝劲装、臂缚“碧涛”徽记的士卒们敏捷地跃上岸边,虽面带疲惫,但眼神锐利,动作井然有序。
为首一人,正是谢玄。他一身轻甲沾满水渍,发髻被河风吹得有些散乱,但腰背挺直,目光如电,扫过码头四周,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他奉陆昶之命,率“碧涛”营最精锐的五千士卒,凭借对水文的熟悉和快艇的灵活,冒险穿越燕军稀疏的水上封锁线,意图南下联络广陵,寻求援军或至少获得补给,并伺机袭扰慕容垂漫长的后勤线。
然而,他双脚刚刚踏上坚实的土地,前来迎接的徐州长史韩雍带来的第一个消息,就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淋下。
“谢将军,你可算到了!”韩雍快步上前,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也顾不上寒暄,压低了声音急道,“郗使君…郗使君他昨日已亲率两万兵马,北上救援郯城去了!”
“什么?!”谢玄脸色骤变,一把抓住韩雍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韩雍微微蹙眉,“已出发多久?走的哪条路?韩长史,你为何不劝阻?!”他一连三问,语气急促,显是心中震惊至极。
韩雍满面苦涩,顿足长叹:“已出发近一日辰光!走的是经武原北上的官道!我…我岂止是劝阻,几乎是以头抢地,苦谏不休啊!奈何使君他…他认定前日收到的情报属实,认为燕军攻城受挫,士气低落,正是里应外合、破敌解围的天赐良机!加之他忧心陆府君与将军您的安危,建康方面,王右军等人又有书信询问催促…多重压力之下,使君他…他听不进逆耳之言啊!”
谢玄松开手,踉跄后退半步,闭目深吸了一口带着河水腥气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慕容垂用兵的风格、郯城外那看似松懈实则暗藏杀机的包围圈、以及那恰到好处“溃退”的燕军偏师…种种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围三阙一,佯装溃退,示敌以弱…这分明是标准的、再经典不过的围城打援之策!慕容垂的目标,从来就不仅仅是郯城,而是任何敢于来援的军队!郗愔此去,简直就是领着两万将士,直奔慕容垂精心布置的修罗场!
“韩长史,”谢玄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寒,“郗使君此行,必中埋伏!慕容垂用兵,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地点很可能就在武原以北,那片利于设伏的山谷地带!我们必须立刻救援,迟则…两万徐州子弟,恐全军覆没!”他声音沉痛,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
韩雍何尝不知其中风险,他面露难色,几乎带着哭腔:“谢将军!我岂能不知凶险?然…然下邳兵力空虚,能动用的兵马已不足万,且多为步卒,如何救援?此刻出发,步卒如何追得上已行军一日的部队?追之不及,救之无力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这位老成持重的长史。
谢玄的目光却陡然锐利起来,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他的视线扫过码头停泊的、属于“碧涛”营的快艇,扫过身后虽经长途跋涉却依旧眼神坚定、沉默待命的五千精锐,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称疯狂的救援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步卒确然不及,但我有‘碧涛’营!有城中所有能跑的马!”谢玄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韩雍心上,“请长史立刻行动,将城中所有马匹,无论是战马、驿马,乃至各级将吏的乘马,全部集中!我要五千轻骑,一人双马!”
“五…五千?还要双马?”韩雍惊得几乎跳起来,“谢将军!城中马匹搜刮干净,能凑齐四千匹已是极限,何来双马?况且,一人双马,这…”
“正因马匹不足,才需双马轮换,不惜马力,全速驰援!这是唯一能追上、并可能扭转一丝战局的机会!”谢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再请长史即刻发动民夫,砍伐树枝、荆棘,越多越好,捆扎成束,每名骑兵务必携带至少两束!”
韩雍先是一愣,随即看着谢玄那决绝而充满智慧的眼神,猛地明白过来,失声道:“将军是要…制造尘头,虚张声势,疑兵救局?”
“不错!”谢玄重重点头,走到码头边,随手捡起几根枯枝,在地上快速划动,勾勒出简易的地形,“慕容垂意在围点打援,其主力必伏于山谷,注意力全在郗使君身上,后方必然空虚!我率这五千轻骑,一人双马,挂树枝扬尘,伪作数万大军驰援之势,不与其纠缠,直冲其伏击圈侧后!不求歼敌,只求冲乱其前军阵脚,制造混乱,趁乱救出郗使君!”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韩雍,眼神中充满了恳切与不容退缩的决绝:“韩长史!此计行险,如同火中取栗!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救出郗使君、挽救部分将士性命的机会!请长史务必助我!下邳城防,就全权拜托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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