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郯城内外染上一层悲壮的赤金色。
慕容垂的五万大军,如同精心编织的一张巨网,将郯城牢牢困于中央。燕军营寨连绵数里,旌旗蔽空,远远望去,竟如黑色洪流,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壕沟被挖得既深且宽,栅栏连接成片,更有数十座高耸的望楼与箭塔如同贪婪的巨人,居高临下地窥视着城头的一切动静。
城头之上,陆昶按剑而立,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城外的敌军部署,脸上看不出喜怒。
“围三阙一,扎营固守...”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慕容垂这是要效仿项羽巨鹿之围,逼我们自乱阵脚,从他留出的南门突围,再于野战中以铁骑歼之。”
身旁,高啸紧握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府君,燕贼欺人太甚!末将请命,率精兵夜袭其前沿工事,挫其锐气!”
陆昶缓缓摇头,声音沉稳:“慕容垂用兵老辣,岂会不防夜袭?你看他营寨布局,外松内紧,那些看似散乱的灯火之后,不知藏着多少弓弩伏兵。此刻出城,正中其下怀。”他拍了拍高啸的肩膀,“守城,首要在于一个‘稳’字。怒而兴师,愠而致战,兵家大忌。”
高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涌的战意:“末将明白了。”
就在这时,燕军阵中传来阵阵鼓噪。一队约百人的骑兵,仗着己方弓矢射程掩护,驰至城下约二百五十步处,对着城头高声辱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更有数十名燕军工兵,在骑兵的掩护下,于前沿加紧设置拒马、鹿角,一副要长期围困、将郯城彻底变成孤岛的架势。
城头守军闻言,无不怒形于色。几名年轻气盛的军官更是面红耳赤,纷纷看向陆昶,眼中尽是请战之意。
陆昶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侧首,对身后一名亲兵低语几句。亲兵领命,快步奔下城楼。
不多时,一阵沉稳而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为首的是一位年约五旬、鬓角斑白的老者,身着“百工营造”特有的深灰色短褐,身后跟着十余名同样打扮的工匠,他们推着三台形制奇特、远超寻常制式大小的床弩,以及一些众人未曾见过的器械部件,迅速在城楼指定的位置展开部署。
高啸看得惊奇,低声问道:“府君,这是?”
“王匠头,百工营造的大掌案。”陆昶简短介绍,目光依旧落在城外,“也是我们今日要让慕容垂尝尝的‘苦头’。”
那王匠头面容粗糙,双手布满老茧与烫伤的疤痕,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他并未多礼,只是对陆昶略一躬身,便立刻投入工作。他从怀中掏出一件黄铜所制、带有精细刻度的“望山镜”,眯起一只眼,开始观测。
“风向东南,风速三刻,距离二百八十步。弩一,仰角抬高一指;弩二,仰角不变,扭力绞盘再紧半圈;弩三,目标右侧哨楼,修正偏左一度。”王匠头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念诵工艺口诀。
他身旁的工匠们动作迅捷如行云流水,两人一组转动重型绞盘,调整着床弩那巨大弩臂的仰角;另一人则用特制的扳手,精细调节着以牛筋、鹿筋复合缠绕的绞索张力。这些被命名为“破阵弩”的守城利器,弩臂更长,基座更稳,装有可微调方向的精铁转盘,弩身上刻画着风速、距离的参考刻度,与王匠头手中的“望山镜”相辅相成。
城下那名耀武扬威的燕军偏将,见城头守军只是推出几架“笨重”的器械,并无出兵迹象,气焰更加嚣张,甚至策马又前进了十几步,挥舞着手中长刀,唾沫横飞。
王匠头校准完毕,转向陆昶,沉声道:“府君,诸弩已备,请下令。”
陆昶面色平静,对高啸微一颔首。
高啸心领神会,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红底黑字的令旗,对着严阵以待的弩组,猛地挥下!
“崩——嗡——!”
一声震耳欲聋、令人牙酸的弓弦巨响猛然炸开!仿佛晴天霹雳,震得城头垛口的浮尘都簌簌落下!
三支近乎儿臂粗、闪着寒光的特制破甲弩箭,化作三道夺命的黑色闪电,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直扑燕军前沿!
城下那名正在叫骂的燕军偏将,突见城头黑影袭来,吓得魂飞魄散,他本能地以为目标是己,急忙勒马欲逃。然而他判断错了目标!
弩箭并非射向他这“小卒”,而是直奔他身后那几座如同眼睛般监视郯城的木质哨楼!
“咔嚓——!轰隆——!”
一连串巨响几乎同时爆发!一支弩箭精准无比地命中一座哨楼的支撑柱,碗口粗的硬木应声而断;另一支则直接将另一座哨楼的望台射了个对穿;第三支更是凶狠,携着巨力将一座哨楼顶部的挡板彻底掀飞!
木屑、碎布、残肢如同暴雨般从半空落下!三座哨楼在守军震天的欢呼声和燕军惊恐的目光中,轰然倒塌或严重损毁,上面的弓箭手非死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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