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第246章 孤城

暮春的晨光，并未给郯城带来往日的生机，反而映照出天际线下那一道突兀的、不断逼近的黑线。起初只是地平线上的一抹阴影，随即如同不断扩散的墨迹，伴随着低沉如闷雷般的声响，滚滚而来。

“燕军！是燕军——”

郯城北门望楼上的哨兵声嘶力竭的呐喊，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也证实了多日来最深沉的担忧。

陆昶、高啸几乎同时快步登上北面城墙。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当亲眼看到那无边无际的燕军阵列时，心头仍不免为之一震。

烟尘蔽日，旗幡如林。数万燕军步骑，如同从大地深处涌出的铁流，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缓缓展开，最终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外停下脚步。队伍核心处，一面巨大的“慕容”帅旗迎风招展，旗下，一员大将金甲玄袍，按辔而立，目光如电，遥遥投向郯城城头。即便相隔甚远，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已扑面而来，正是吴王慕容垂！

“终于来了。”陆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沉稳，清晰地传遍周围有些骚动的守军耳中，“诸君，备战！”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墙上令旗挥动，号角长鸣。早已部署就位的守军迅速进入战位，弩手上弦，滚木礌石就位，沸油金汁在铁锅下开始加热，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紧张的战意。

慕容垂并未立刻发动进攻。他策马缓缓前行一段，仔细观察着郯城的防御。那明显加固加高过的城墙，城头林立的防御设施，以及守军虽然紧张却不见慌乱的阵型，都让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此城，确实与情报中所述一般，绝非寻常郡城可比。

“传令，扎营。” 慕容垂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围三阙一，重点封锁北、西、东三门，南面留出空隙。”

“大王，何不四面合围，一举拿下？”身旁一员悍将疑惑道。

慕容垂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强攻此等坚城，损兵折将，智者不为。围三阙一，是给他们一丝逃生的希望，也是动摇其死战之心。更何况……” 他目光扫过城南方向，“本王真正的目标，尚未入彀。”

燕军行动迅捷，很快便围绕着郯城，开始构筑连绵的营垒、壕沟和栅栏。他们并不急于攻城，反而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有条不紊地布下天罗地网，要将郯城彻底困死。

城头上，陆昶凝神观察着燕军的动向。

“府君，慕容垂此举，似乎意在长期围困？”高啸蹙眉道。

“长期围困是必然。”陆昶点头，“但我观其营垒布置，重点在北、西，对城南的封锁看似严密，实则……留有余地。”

高啸冷哼一声：“想引我们出城南逃？然后半路截杀？做梦！”

陆昶却缓缓摇头，目光深邃：“恐怕没那么简单。他若只想困死我们，何必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又何必亲自在此？慕容垂用兵，向来讲究一击必杀，如此大费周章，所图必定更大。”

他沉吟片刻，对高啸道：“高将军，加派斥候，想办法摸清城南外围燕军的虚实，尤其是通往泗水、下邳的方向，我要知道慕容垂到底留下了多少兵力，又是如何部署的。”

“末将明白！”高啸领命而去。

陆昶又对旁边副将道：“城内粮草军械，再行核查，务必做到心中有数。从今日起，实行战时配给。同时，安抚民心，严防奸细，绝不能让慕容垂从内部瓦解我们。”

“卑职这就去办。”副将肃然应道。

接下来的几日，燕军果然没有发动大规模进攻，只是不时派出小股部队进行骚扰和试探，偶尔发射一阵箭雨，或者用投石机抛射几颗石弹，破坏城头设施，疲扰守军。双方斥候在城郊的碰撞则更为激烈，互有伤亡。

郯城如同暴风雨中屹立的礁石，承受着浪潮一**的拍打，却岿然不动。城内军民在最初的紧张过后，见燕军并未能一鼓而下，又见陆昶等人指挥若定，人心渐渐安定下来，各司其职，全力守城。

然而，陆昶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他站在城头，望着南方，那里是下邳的方向，是可能的援军来源之地。慕容垂对城南的“疏忽”，就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入口。

“他在等……”陆昶喃喃自语，“他在等郗愔的援军。围困郯城是假，打援才是真！”

他想立刻将这个判断送出去，警告郗愔。但此刻的郯城，已被围得铁桶一般，信鸽难以飞出，精锐斥候数次尝试突围，都付出了惨重代价，未能成功。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看穿了慕容垂的计谋，却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能的援军，一步步走向那个精心准备的屠宰场。

慕容垂稳坐中军大帐，听着部下汇报郯城的防御情况，以及周边晋军的动向。

“大王，郯城守备森严，陆昶确非庸才。”

“无妨。”慕容垂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韘，神色淡然，“让他守。守得越久，郗愔便越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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